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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說完便先自顧自慢條斯理地吃了起來,剛才那淡然又略帶調侃的口氣,似乎是重夕聽不懂人話一般,又好像宮中丟了妃子這樣的事還比不上眼前這頓精心準備的飯菜一樣。這樣的陸昭衍,與平日在宮中時時嚴陣以待說話連頓句都要考慮好的樣子全然不同。


    隻是他這樣講,重夕也隻能埋頭細細用膳,她自昨日知道舒容華的事後便一直極其焦慮,卻又不能表現出來,這會兒好好進了幾口膳,心緒反倒有些鬆緩下來。


    她看了看麵前擺著的膳品,倒都是些自己平素喜愛的吃食,有蓮子紅棗粥,燉梨片,菊花板栗糕等等,精精致致地擺著。


    蓮子降心火,紅棗安神,秋梨潤肺清心,菊花明目除燥,板栗補脾健胃……


    陸昭衍,倒真是用心良苦。


    飯畢,陸昭衍待奴仆將桌案收拾幹淨出去後,方對陸重夕道:“你宮裏帶出來的人,我已讓穆管家賞了銀錢,讓他們自己去萬國集市買些想買的物件,隻說你是累了要在王府內休息下,讓他們日落時分迴來接你迴宮。這樣可否?”


    “哥哥都安排妥當了,自然沒什麽不好的。”重夕道,又笑言,“如今可以帶我去見見舒娘娘了?”


    陸昭衍深深歎了口氣:“妹妹隨我來吧,隻是見了她,你也,勿太吃驚,好好勸導勸導便是。”


    陸重夕聽他這話有點不對,然而陸昭衍也並不多提,隻是帶重夕從書房後門出去,那裏有個僻靜的小院,一間廂房門口站著兩名侍衛,又有兩名嬤嬤在灑掃,見陸昭衍來了,忙行禮請安。


    陸昭衍趕緊讓這四人起來勿多禮,又問一個嬤嬤裏頭的人如何了。


    那嬤嬤看舉止打扮也是府內老人了,隻搖頭道:“人是沒什麽事,隻是受了驚嚇,又傷心過度,到現在還是水米未進。她一個剛生孩子沒幾天的人,哪受得起這折騰啊。”


    陸昭衍點點頭:“勞煩嬤嬤了,你們先下去吧,我與重夕妹妹要同鄭娘娘說幾句話。”


    他還沒說完,一個沙啞的女聲突然在屋內響起:“表哥,是表哥在外麵嗎?”


    這口氣雖然焦慮,然而那大家閨秀慣有的端正與溫和還是讓重夕判斷出此人就是舒容華。隻是以嬌美歌聲贏得帝王寵幸的她,嗓音竟會變得如此粗糲。


    陸昭衍無奈地看了重夕一眼:“鄭娘娘娘家過去與楊家是有親戚關係的,她小時候也常來楊家玩,說起來,她雖入宮有些年頭了,年齡比我還小些呢。”


    “那,她此次是否真的是……私奔?”陸重夕想到劉懷玉昨日那些話,還是忍不住問了。


    陸昭衍不做聲,隻點點頭。


    重夕默然,這種事情若父皇得知,隻怕五馬分屍都難解恨。


    陸昭衍輕聲道:“我不清楚你知道多少。其實鄭娘娘那位青梅竹馬我是認識的,也是個好兒郎,隻是出身差了些,是鄭家廚房夥夫的五兒子。這種事,家裏自然是不許的,而那會兒王氏冒頭鄭家失勢,太後希望能有本家女子入宮分王娘娘的寵,鄭家便讓鄭娘娘入了宮,也是趁勢拆散了她和五郎。”


    “鄭娘娘,也是個傷心人啊。”重夕聞言,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卻不知那位五郎後來如何了?”


    陸昭衍想了想,道:“那位也是有誌青年,鄭娘娘入了宮,他便離開鄭家闖蕩去了。前些日子迴京,大約是被人算計了,不是很好,鄭娘娘在宮中,不知道怎麽得知了消息,才會和他私奔。”


    陸重夕凝視著陸昭衍:“哥哥這話,倒是意味深長了。”


    陸昭衍習慣性地笑了笑:“鄭娘娘來到我這後就一直鬧,什麽都不講,很多事我也不甚清楚。”


    “那哥哥是如何找到他們的?”


    “鄭娘娘前天晚上扮作小太監混出宮,守門侍衛定是被買通了的,睜隻眼閉隻眼。隻是裏頭有我的人,趕緊告訴了我,待我派人趕過去時,鄭娘娘和五郎已經被殺手圍住了。此事太過蹊蹺,我也不好把動靜鬧大,去的人少,救出鄭娘娘和五郎後,沒能活捉那些殺手,隻能……就地全殲了。”


    重夕心髒重重跳了一下,麵上卻不動聲色。


    陸昭衍的表情也很淡漠:“也就五個人而已,留活口的話,迴去報告給他們主子,知道是我的人做的,怕是更麻煩。”


    “表哥,表哥,是不是你在外麵?”屋子裏麵的聲音更響了,隨即響起了拍門聲,“若真是你,便放我出去。你怎能將我囚在此地!”


    陸昭衍頗為無奈地看了重夕一眼:“一會兒,可別太激她了。”


    推開門扉,屋內可算得上是窗明幾淨,素雅整齊,隻是門邊蜷縮著的女子披頭散發,麵色慘白,乍一見簡直是狀如厲鬼,誰能想得到會是那個嬌生慣養溫柔嬌媚的舒容華。難怪陸昭衍要提醒自己別太吃驚。


    她原本虛弱無力地癱在地上,見陸昭衍進來,卻突然如野獸般起身躥了過來,撲到陸昭衍的腳邊居然直直就跪了下來,一邊哭一邊磕頭:“表哥,快放我出去!我不能一直在這,我要離開長京,我要和五郎一道走!”


    陸昭衍不動聲色地歎了口氣,重夕分明看到他眸中有濃濃的憐憫一閃而過,但隨即,他俯下身扶住了鄭令瀾,恭謹道:“鄭娘娘,你是父皇的妃子,我的庶母,還請鄭娘娘勿忘了輩分。”


    鄭令瀾慢慢抬起臉,一張秀美的臉憔悴不堪,可那哀戚的神色卻讓重夕生了幾分心驚出來。


    陸昭衍身材高大,重夕剛進門時她沒有注意到,此刻兩人豁然間四目相對,鄭令瀾竟一瞬間嚇得麵目扭曲,猛地揮開陸昭衍的手,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躲到了床邊:“晉陽公主……宮裏的人,她是宮裏的人。表哥,快,讓她出去。”


    陸重夕看她樣子像是受了很大的刺激,忙溫聲道:“鄭娘娘,你別擔心,重夕沒有惡意,隻是來接你迴去的。”


    “接我迴去?接我迴去?”鄭令瀾連問兩聲,才慢慢有些冷靜下來,眼神卻依舊驚疑不定,“接我迴去做什麽?我這種情況,迴去隻有死路一條。若要殺我,便在宮外動手,別讓我再迴那醃漬之地。”


    “娘娘說什麽呢,壽康宮如今還瞞著這事,父皇還不知道呢。娘娘隨我悄悄迴宮,昭衍哥哥將侍衛安排好,便不會起什麽波瀾的。”重夕道,“娘娘突然離宮,壽康宮急得跟什麽似的,娘娘的母親也傷心得舊疾複發,卻又怕引起風波,不敢明著請大夫看。”


    “她們要急便讓她們急去!什麽太後,什麽母親,再著急再傷心也是怕找不迴我誤了她們的榮華富貴罷了。當初明知我與五郎情深意切,還是強行送我入宮,本以為不爭寵不受寵,冷冷清清安安靜靜一輩子過去了就好,誰知道太後為了鄭家,又強行讓我去爭寵,還生了皇子。她們一個個,分明是要將我逼至死地!”


    陸昭衍和陸重夕一聽這話便有些古怪了,鄭令瀾也突然發覺說漏了嘴,一下子沉默了下來,許久才道:“我不迴去。你們殺了我也不迴去。”


    “我們自然不會殺你。”陸昭衍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他上前一步,聲音還是恭恭敬敬的,“隻是鄭娘娘,你方才說什麽?誰要逼你至死地?”


    “不,沒有,我什麽也沒說。”鄭令瀾痛苦地搖搖頭,跪在地上捂住了臉,“反正我不迴去,我要與五郎一道,這個長京容不下我們,我們便天涯海角流浪去。”


    “天涯海角流浪?”陸重夕聽著有些好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鄭娘娘是準備流浪到哪裏?現如今娘娘與五郎都還安全,隻消娘娘隨重夕迴宮,一切都是可以挽迴的。”


    “我迴去了,五郎與我,便都要死。我與他一道離開,倒還有一線生機。”鄭令瀾畢竟還在月子裏,方才的激動讓她如今頗為吃力,說話都有些發虛,“你們若真為我好,便放我離開。我與五郎不聲不響離開,即便被皇宮裏的人找到,也不會連累你們的。”


    陸文湛過去將鄭令瀾扶起靠到床上,口氣有些冷峻起來:“好一個不聲不響,你以為你出得去長京麽?昨晚若非我的人及時趕到,你和五郎,如今該是在亂葬崗了。”


    鄭令瀾愣了下,眸中分明閃過絲瑟縮,口中卻道:“那隻是我與五郎運氣不好,出了京城,就沒那麽危險了。”


    陸重夕與陸昭衍互相對視一眼,鄭令瀾的話,分明是有什麽不得已的苦衷。難道離開皇宮,除了是為與愛人在一起,還有別的原因?


    陸重夕又想起洛文珺昨日同自己說的話,或許真就是有那麽一個人,掩藏在層層迷霧之後,不動聲色地在局中翻雲覆雨。此人目前看起來,並不是太後,卻要比太後更加手眼通天,竟能讓一個世族出身,又在皇宮中位居容華之位的女子怕成這樣,著實非同一般。


    陸昭衍示意重夕給亂糟糟的鄭令瀾梳洗下,自己則去泡了碗薑茶端過來,對鄭令瀾道:“鄭娘娘先喝點薑茶,你還未出月子,這麽折騰自己,日後落下病根便不好了。以前家裏一個嬤嬤,便是月子那會兒坐不好了,便經常腰酸腿疼的,後來背都直不起來了,整日佝僂著走路。”


    鄭令瀾不愛惜身子卻也極愛惜容顏,哪容得下自己日後都是彎腰駝背樣,忙將那碗薑湯喝了。她從昨日淩晨來到靖章王府後便一直鬧騰,此刻這碗薑湯如同救急一般,一下去麵上便有了些血色。她緩過口氣,卻又想到自己的諸般不易,便抽抽搭搭眸中盈盈有水光。


    重夕一個公主,平素哪見過這陣勢,鄭令瀾好歹是自己長輩,一下子鬧騰得雞犬不寧,一下子又楚楚可憐地讓人心碎,剛柔並濟雙管齊下,頓時讓她一個頭兩個大,隻能求助般地看向陸昭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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