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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煙波湖畔的醉眉亭坐好,王怡洵拍拍手,歌舞便開始了。


    新排的歌舞無非是熟悉的江南調子,令宮女扮作仙女模樣,歌者坐於池中央撫琴吟唱,舞者在滿池白蓮間曼舞。亦是熟悉的風格,長袖翩躚,腰肢柔媚,於輕柔婉約間盡展大周皇室的華貴氣派,端的是毓寧宮一貫的美輪美奐,無可挑剔。


    然而劉懷玉卻也清楚,天下承平已久,皇帝在宮中早已見慣此類歌舞,早幾年還會有幾分迷醉感,如今再看,大約也是覺得無聊了。


    王怡洵見劉懷玉一言不發,便道:“還未給皇上看,你瞧瞧有哪裏要改進的,跟姐姐說句。”


    她也不會多言什麽,隻是給王怡洵斟了茶,笑道:“芙蓉不足佳人妝,水殿風來珠翠香,說的便是眼前之景吧。王姐姐□□出來的人果真技藝精湛,妹妹和她們一比便是半吊子一個了,哪裏還能指出什麽不好的。”


    王怡洵捧著茶盞喝了口,唇側勉強揚了個笑容出來:“這樣一出找不到哪裏不好的歌舞,卻不知為何,再難將皇室的心拴住了。”


    此言一出,劉懷玉大吃一驚:“姐姐盛寵,如何能說出這種話?”


    “盛寵?”王怡洵聽到這兩個字,似是聽到了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話一般笑了起來,“姐姐是什麽情況,妹妹難道還不知麽?不過是皇上看在王氏一族的份上給本宮留點臉麵罷了。本宮今年,已經三十七了啊,早已人老珠黃了。”


    “姐姐哪裏的話,姐姐入宮多年,皇上對姐姐有多好,妹妹們都是看在眼裏的。何況姐姐天生麗質,又保養得宜,望之最多也隻是如三十許人,怎能言自己人老珠黃?”


    王怡洵看著劉懷玉:“你真的覺得,皇上是真心對本宮好的?”


    “這是自然,皇上對姐姐的恩寵,妹妹們很是羨慕呢。”劉懷玉真誠地笑著,突然壓低聲音促狹道,“哪裏像謝貴妃,空占了貴妃的位置,又成天一副大家閨秀的樣子,殊不知我們姐妹們私下裏都道皇上與她是相敬如冰,冰塊的冰,不過是表麵功夫罷了。”


    王怡洵聞言,頓時滿麵含笑:“這是自然,自生下弘熙後,柔雲的肚子可就再也沒什麽動靜了。”


    醉眉亭視野極好,此刻歌舞曼妙,涼風送爽,直叫人心曠神怡。


    王怡洵是個耐不住餓的人,便令人傳了些點心過來,與劉懷玉一道品嚐。


    劉懷玉的身子平素也不算強健,然此刻盛夏,依然有些貪涼,亦偏愛綠豆酸梅糕之類爽口開胃的點心。未料王怡洵的宮人將食盒打開一看,裏麵盡是些紅棗片,櫻桃凝露羹,蜜釀芝麻糖,黑糖蒸糕之類,光是看著便覺得有些甜膩,隻少少夾了點嚐過便放下筷子了。


    王怡洵看了看她,輕輕吐了口氣:“妹妹大熱天見到這些點心,怕是沒胃口吧。”


    劉懷玉想客氣幾句,王怡洵已經繼續道:“隻是姐姐如今這身子,卻隻能吃這些滋補的東西了,那些寒涼之物,真的是碰也碰不得了。這一時半會兒沒注意妹妹的口味,卻是姐姐不好。”


    言畢,吩咐紅葉去取些爽口的食品來。


    劉懷玉見她身子虛弱至此,人前人後卻還是一副光彩照人的樣子,倒也覺得不易,便也說了些體己話。


    王怡洵在宮中並無多少貼心之人,劉懷玉幾句話,便惹得她眼泛淚光:“到底是妹妹真心,姐姐這些年一連掉了兩個孩子,確實是傷了身子,如今也是一門心思想補迴來。偏偏最近有些人還要傳言姐姐是想爭寵,才用腹中胎兒陷害對方,謠言如此可笑不堪,真是叫人傷心。”


    劉懷玉知道她說的是瀟()湘()圖之事,也知她是被冤枉,便好聲好氣勸道:“旁人說什麽有何關係,皇上信姐姐便好了。”


    詭豔的笑容爬上王怡洵脂光粉膩的臉,幽幽如一柄淬了毒汁的匕首,冷不防刺得劉懷玉胸口一冷:“皇上嘴裏說信本宮,心裏如何想,誰也不知道。然而本宮知道,這番毒計,必然與極樂宮脫不開關係。”


    劉懷玉大驚:“姐姐緣何這樣講?不是晉陽公主還去皇上那替姐姐說話了?”


    “因為陸重夕那丫頭知道最近皇上需要王家,定然不會對本宮如何,倒不如提早做好人,也算是賣了本宮一個麵子。”王怡洵惡狠狠道,“誰知道她在皇上麵前是怎樣說的呢,如今皇上對毓寧宮雖是賞賜依舊,卻許久未讓本宮侍寢了。這心中,怕早就生了芥蒂。”


    劉懷玉對這一切自然心知肚明,卻也不能表現出分毫,隻能道:“若真是如此,賢昭儀與晉陽公主的心機之深,倒真叫人毛骨悚然了。”


    “東風次第有花開,恁時須約卻重來。重來不怕花堪折,隻恐明年花發人離別。(1)”


    波光粼粼,令歌聲愈發清越怡人,白荷清甜醉人的芬芳中,歌女唱得婉轉,舞姬跳得迷人,觀賞之人,卻是雙雙在對方的眸中見到令人毛骨悚然的陰冷。


    “賢昭儀?怕是很快要晉賢妃了才是。”王怡洵“嗬嗬”一笑,“本宮已從陳靖那得到消息,皇上有意想給賢昭儀晉一晉位份。本宮呢,也就順水推舟,向皇上提議晉她為妃,還讓娘家那邊也幫著說下,也是學晉陽公主的做法,提早示好,把人情先還了。”


    “以她娘家的地位,竟也有封妃一日,倒是有福氣。”劉懷玉故作不屑之姿。


    “封妃又何妨,她也隻能到妃位了。便讓她得意一下吧,反正洛文珺這朵花,也開不了多長時間了。”


    劉懷玉聽王怡洵口氣不善,忙問道:“姐姐此話何意?”


    王皇貴妃微微揚了揚臉,一抿唇,便是一道狠厲的笑容:“她們能設計陷害本宮,本宮,難道就不會以牙還牙嗎?”


    封洛文珺為賢妃的旨意很快便下來了,群臣因王家帶頭支持洛文珺,便也沒像當初封淑妃那樣百般勸阻,反是附和聲一片。


    皇上如今對極樂宮恩寵日盛,自然也想將冊妃儀式辦得風風光光。誰知洛文珺卻上疏道如今國家正是用錢之際,自己久居後宮,並無所作為,能得皇上寵幸封妃已是莫大榮耀,無需在此類儀式上鋪張浪費,一切從簡即好。


    這番心意讓太後也讚不絕口,讓皇上自然更是疼愛不已,還特特在群臣麵前展示了賢妃的奏疏,大讚其恭儉的美德。


    然而再簡單,擇吉日,頒金冊金印,拜皇帝太後,告祖先,聽訓導之類的過程還是要走一遍的。


    夏日炎炎,洛文珺一早起來便品服大妝迎接聖旨。


    這一天不斷地下跪,接詔,口誦感恩之語,又於乾清宮,淩霄殿,太廟等處不斷來迴奔走。一麵衣飾繁重,一麵又要端著樣子,興奮之餘,也覺得苦不堪言。紫硯隻能在她喘息的空隙間不斷為她扇涼,補妝,維持著洛文珺一貫絕豔的姿貌。玉墨則滿目含淚,不斷歡喜道:“這麽多年,可算是熬出來了,可算是熬出來了。”


    洛文珺在層層脂粉掩蓋下勉力笑了笑,偷偷握了握玉墨的手:“是啊,這才是剛熬出頭,以後的路還長著呢,有勞你們姐妹陪本宮一道走下去了。”


    口中這樣說著,心思卻不在這,今日在瑤光殿接過詔書後便不斷於各處跪拜謝恩,將重夕一人留在極樂宮,也不知會有什麽狀況出來。


    直至所有過場走完,已是天色漸晚。從太廟出來後,皇帝親自牽著賢妃的手,與她同輦迴極樂宮,在那邊設家宴招待洛文珺的家人近親。


    “據聞淑妃當年封妃遭到了許多大臣阻撓,臣妾此次一切順利,倒是多虧了皇貴妃。王家人起了頭,底下一切便好辦了。”車輦內洛文珺握著皇帝的手,語調輕柔。


    皇帝聽到後半句,心內便有些不舒服。此次王家在自己提出晉洛文珺位份前上疏建議封其為妃,顯然是提早知道了自己心思。然自己這番心思並未對太多人說過,甚至洛文珺本人也不甚清楚,稍一想便明白定然是身邊有人被王家那邊買通了,為君多年,最是忌諱這些。又見王家在朝中一唿百應,更是心驚,因而隻是淡淡道:“是朕想封你為妃,王家無論提議不提議,朕都會這樣做。你是朕的妃子,朕要給你什麽封號,都是朕的事,與那些大臣無關。”


    洛文珺露出嬌羞的笑容,輕輕一側臉,發髻間的赤金花簪的紅寶石流蘇便泠泠晃動,映得她玉白色的臉上泛起一層迷離的胭脂紅,雲鬢花顏,耀如春華。


    她望著皇帝柔聲道:“臣妾懂,皇上是一國之君,自然想做什麽便做什麽。隻是親耳聽到皇上這樣講,臣妾,真的好開心。臣妾能嫁給皇上,真好。”


    陸文湛甚少見到洛文珺這等甜蜜的模樣,聯想到她封妃前懂事明理的樣子,如今又是這樣嬌怯怯的開心,令他愈發想將她好生寵著。


    於是也輕輕握了握洛文珺的手,道:“好好在宮內吧,日後的榮華富貴,還指不準有多少呢。”


    洛文珺乖順地點點頭,轉過頭去,滿麵的笑容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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