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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不到淑妃也會和本宮說癡情絕情。”洛文珺扶著玉墨的手,隻覺得精金護甲在陽光下耀得有些刺目,“想當年和她一道入宮的幾個姐妹,她是最天真浪漫的。然而如今還能享受這天家榮華的,卻隻剩下她一人了。這些年的風風雨雨,到底是讓人滄桑了。”


    重夕卻道:“母妃,女兒覺得劉娘娘那句置身局外,才能看清局內之事說得極有道理。隻是女兒覺得,她自己也不過是別人的棋子,被推著走一步算一步罷了。”


    洛文珺訝異:“如何這樣講?”


    不過話剛出口,旋即明白女兒意思。劉懷玉多年依附太後,位列淑妃,娘家亦成是一方巨富。這般巨大的好處,就算置身事外將局勢看得清楚,也早已不可能想脫身便脫身了。


    玉墨在一旁聽著,淺淺一笑:“公主看得透徹。其實極樂宮也頗受太後照顧,隻是昭儀娘娘一切皆是點到即可,邁出的步子還不至於收不迴來。”


    “可是如今太後要母妃的哥哥擔任她鄭家人的幕僚,這不就是一點點把我們推到劉娘娘的境地麽?”重夕顰眉道,“而且,太後想給瑜德姐姐找個門第過得去,兒郎人品好的人家嫁了,這樣的人家能有幾家?鄭崔式微,盧,李,薛,蕭等家的嫡係又沒適齡男子,其他一等門閥又與王家又千絲萬縷的關係,次一等的太後也不可能看得上,女兒真覺得那陳焦遠所說屬實,謝家壓力會很大。”


    洛文珺抬手:“莫急,母妃心內有數。”


    過幾日洛文珺得了空,就讓小廚房做了些糕點,與紫硯一道前往淩霄殿。


    陸文湛這個時辰本是在批奏折的,然而洛文珺步入淩霄殿時,他卻倚在榻上小憩,案幾幾疊奏章都尚未批閱,隨意地放在那。


    洛文珺輕手輕腳地走進去,拾起滑落的錦被替他蓋好。手指觸到絲綢的瞬間,一股幽甜的香氣緩緩地漫過來,初聞不覺得有什麽,時間稍一長,便似是要叫人於無聲間醉到骨子裏頭一樣。


    傾國傾城,媚入骨髓的女人香,怡人暖情最好不過。隻是配料昂貴,製作極難,知曉的人也不多,多為江南一帶的名妓所用。來了北地後,也隻見自己親姐洛雲瑤悄悄用過幾盒,以此固寵。


    她眸光一動,見陸文湛眼睛下一圈烏青,臉頰也瘦削了許多,心下已然明白幾分,不由得又心疼又有些酸楚。不自覺伸手想撫下他筆直的鼻梁,伸到一半,卻又猶疑了下,一時失神,那隻纖美玉手便停在空中,像是要在空氣裏畫出個什麽一樣。


    “想什麽呢,怎麽這種天氣手還涼涼的。”手心一熱,陸文湛不知何時已經睜開眼睛,反握住自己的手,“來了怎麽也不說句。”


    頷首溫柔甜笑:“臣妾不忍擾了皇上。”


    陸文湛看了下沙漏,苦笑著搖搖頭:“朕也是該起來看折子了。”


    洛文珺道:“皇上也該注意下身體,勞逸結合才是。”


    言畢取了食盒打開:“臣妾見禦花園內的玉蘭花開得好,便與重夕一道采了些做成玉蘭花糕,滋補清火,最是適合這個季節吃,皇上可嚐嚐?”


    陸文湛點點頭,讓洛文珺坐身旁與自己一道吃,嚐了幾口,讚道:“清甜柔軟,香味綿長,很是美味。你的手藝是越發好了。”


    洛文珺莞爾一笑:“不過是家常小點心罷了,與毓寧宮那是不能比。”


    陸文湛放下筷子:“確實,朕一天不吃毓寧宮小廚房的菜,便總覺得少了些什麽。在上林苑那會兒總是吃什麽都不是滋味。”


    洛文珺心下一動,麵上是半點不流出什麽:“皇貴妃宮裏那真是什麽都是好的,臣妾得了空該親自去學學,其他的不行,這庖廚間的事總還是學得會。”


    “誒,不必勉強。”陸文湛道,“皇貴妃出身高貴,自然凡事講究些。”


    洛文珺麵上表情不變,隻是垂眸夾了糕點至皇上麵前:“前些日子重夕身子好些了,臣妾便帶了她去給太後請安。”


    陸文湛若有所思:“重夕這孩子若心裏有什麽想法,朕也是能理解的。隻是此事尚不大明確,又事關太後,朕想,就先這樣吧。”


    他臉上浮了抹歉然神色:“咱們的女兒那麽好,朕也是心疼的。隻是此事徹查下去必然牽引甚大。朕登基也是靠了許多高門大族的支持,許多事雖想做,還是不能操之過急,忍一時也是為將來大局考慮。這些你要與重夕好好說說。”


    “皇上放心,重夕不是不懂事的孩子。這些道理呀,臣妾還未說,她倒是先拿出來教育我這個當娘的。”洛文珺笑道,“這孩子書讀得多,性子又好,斷然不會給皇上添麻煩的。”


    陸文湛拍拍洛文珺,笑道:“也是你教女有方。這事呢,陳焦遠那奴才雖已死無對證,然也不能讓重夕白白受了委屈。朕想,晉一晉重夕的封號。”


    “皇上對極樂宮的賞賜已是非常豐厚,重夕何來委屈之說。再者皇上萬聖之尊,重夕救駕,也隻是做了兒女該做的事而已。”洛文珺忙正色道。


    “你呀,別人要是遇上這些事,還不得忙著給子女爭點什麽。”陸文湛笑,“偏你這做母妃的,總是誠惶誠恐的樣子。實不相瞞,昨日太後那邊還給朕傳話,說讓朕封重夕為晉陽公主呢。”


    洛文珺道:“太後亦對臣妾提過此事,隻是這樣的封號太貴重,重夕萬萬擔當不起。”


    “朕的女兒,怎會擔不起一個公主的封號。”陸文湛笑道,“而且還是太後那邊提議的,朕又怎麽能拒絕呢。過幾日春狩結束,照例要犒賞皇子群臣,朕便在那日封重夕為晉陽公主。”


    洛文珺秀眉一顰,已然有淚光浮於目中:“皇上如此抬愛重夕,臣妾真真是感激不盡。隻是……”


    “隻是什麽?”


    心內情緒萬千,太後對自己,一方麵給出各種好處,一方麵要自己如棋子般按她旨意行事。當前還好,但皇上與太後以及太後背後的家族之間,將來必然有一番明爭暗鬥,自己若一味隻迎合太後,隻怕會夾在當中成為犧牲品。然而如今若沒有太後,王皇貴妃那邊亦不是好相與的。


    抬眼對上皇帝訊問的目光,將心思收斂,輕輕咬唇,委屈道:“隻是臣妾怕得了太後這等恩惠,日後許多事,便將身不由己了。做了,心中那是真不願意,不做,卻還得落個忘恩負義之名。”


    一時殿內有些沉寂,日光溫暖柔和,疏疏落落地透過蟬翼紗落在地上,仿若一個將醒未醒的夢。陸文湛盤腿坐在榻上,修長手指一下一下敲著案幾,這是他一個下意識動作,往往代表此時心情極是複雜。


    洛文珺也不說話,隻是起身走至香爐前,往鳳髓香內撒入一小把丁香與冰片。原本溫暖奢侈的芬芳中頓時多了股的清冷味道,似是要將那錦被上銷魂侵骨的女人香壓下去一般。


    忽然皇上手重重一錘:“太後,太後!她是朕的母親,可為何這麽多年,朕每做一件事,一個決定,都少不了她的參和!她都是太後了,還爭這麽多事為個什麽。”


    洛文珺忙跪倒在地,膝行至皇帝身側,惶恐道:“臣妾失言,讓皇上為難了。太後也是想到皇上可能會晉封重夕,因而提前提了下而已。”


    陸文湛墨黑色眼眸內是冷森森的殺氣,與他平時一貫溫和的形象極其不符:“是啊,她提前提了。文珺,你說你為難,朕何嚐不是,原本給重夕一個封號,是朕的恩典,她這樣提前一說,好人倒都被她做了去。要真是好人也罷了,偏偏堂堂太後,為一己之私,背後竟能對自己的親孫女下殺手!”


    “皇上,皇上快別說了。這些話若叫其他人聽了去,臣妾真真是死無葬身之地。”洛文珺淚如雨下,讓原本清亮的聲音帶上一層極為悲哀的沙啞,“臣妾出身微寒,隻重夕一個女兒,便多疼愛了些,妄想著能嫁給謝家這樣的高門大族。誰料會讓太後與皇上生了間隙,臣妾,臣妾……”


    她抽噎著說不下去,倒是讓陸文湛生了幾分憐憫,將她扶起來靠在身邊,取了絲帕親手為她拭去麵上淚痕:“說什麽傻話呢。你的娘家與重夕又有什麽關係,重夕是我陸氏女,堂堂大周公主,嫁一個好點的門第又有什麽奇怪的。”


    他想了想,便道:“你既是在意自己娘家,那朕提攜下你家人也無妨。聽聞你兩個哥哥也是讀過書的,過了鄉試會試,哪天進宮來朕瞧瞧。憲兒正主持編書,朕倒是可以安排他們在憲兒手下領個差事。在那裏多認識些人,對日後仕途也是有好處的。”


    洛文珺皺眉:“怕是不行。”


    “如何不妥?你與你姐姐在宮中多年,素來愛惜名聲,從未替娘家人向朕開過口,實則無需如此。朕如今也是用人之際,你兄長若真是棟梁之才,待在揚州當個教書先生豈不是可惜了。若真不堪重用,那朕給他們封個爵掛個閑職也不是不可以,就當是朕賞你的。”


    洛文珺搖搖頭,做出一副猶疑的樣子,許久才開口:“皇上如此體貼臣妾,臣妾自是感激不盡。隻是那日臣妾去壽康宮,太後也提到了此事。也說……要提攜臣妾娘家。”


    陸文湛眉毛微微揚起:“太後?她如何說的?”


    “太後道,今科狀元鄭大人即將去蜀郡上任,身邊並沒有什麽好用的人。就……就讓臣妾,讓臣妾的兩個哥哥跟著去那邊當個幕僚,說做得好了,日後可以舉薦……”洛文珺的聲音帶著哭腔,卻是將皇帝的表情一絲不落盡收眼底,“皇上啊,皇上啊,臣妾那一家人在揚州多年,這日子雖不是大富大貴,可也安靜寧和,實在是沒那個攀高枝的心啊。可太後那邊,臣妾真怕一拒絕,又會出什麽事,臣妾,臣妾是真的害怕了。”


    陸文湛聽洛文珺邊哭邊講,麵上並無什麽表情,眸中殺意卻越來越深。


    洛文珺知道自己的話起了作用,待時機差不多,便也抹掉了淚,又是一番告罪,方向皇上跪安。


    皇帝點點頭,讓她下去了。


    跨出大門的一刹那,洛文珺裝作不經意地迴頭一望,但見陸文湛手一揮,將案幾上的奏折盡數掃落在地。


    一抹森冷不動聲色地再眸中閃過,是時候,為自己,更為重夕,向命運抗爭一次了。哪怕真的隻是顆棋子,也要由自己決定下一步怎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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