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無力地撐著頭,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仿佛在說:叫你不走?現在好了吧?


    陸瑰雲暗自使力,將孟池羽往外推,臉上掛著淡然卻不容拒絕的笑:“殿下快些走吧,本來就無事的。”


    眸光對撞,她努力暗示他快些走。其實這種時候,他們越像被拆散的牛郎織女,皇後娘娘就會越生氣。


    孟池羽最後還是被帶去了上書房,卻是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皇帝問什麽,他有心無心地對奏,有時候恍了神,都忘記上句說的是什麽,前言不搭後語。


    這時,太傅鍾簋拄著一根拐杖,走進上書房,聽見孟池羽這亂不成章的言語,皺起了眉。


    “太子殿下出去一些時日,心果然就野了。”


    蒼老的聲音迴蕩在殿內,像一塊玉器被人重重敲擊,清冽冽的。這熟悉的聲音,像是把太子的神喚迴了似的,他連忙起身,上前攙扶老者。


    鍾簋不僅是太子師傅,還曾經是皇帝的老師,三朝老臣,深受皇家敬重,就連孟池羽這個任性的太子,對他也是恭敬有加。


    “老臣給殿下請安……”


    還未等他彎下身體,孟池羽就趕緊扶著,架著他的胳膊往上托:“您老怎麽來這套了?父皇都免您禮數,何況是徒兒。不敢不敢,快坐著吧。”


    老人雖然須發皆白,但是眼睛明亮,說話的氣息也很穩,一點兒也不喘。他看太子惶恐的樣子就想笑,眼裏掠過一絲狡黠:“老臣可沒想跪你,就想試探試探,看你迴魂了沒有。”


    師傅滿腹經綸,卻是個老不正經,連皇帝都拿他沒辦法。禦前不跪是帝師的特權,鍾簋往座椅上一坐,禦前的內侍連忙去將他的拐杖收起放好。


    一隻蓮花紋香爐裏四散出嫋嫋上升的輕煙,裏頭燃的是靜心安神的沉檀香,最適宜上書房這種需要清靜的地方。


    “給師傅請安,您一向可好?”孟池羽就坐在他對麵,抱了抱拳道。


    “好,好。”鍾簋一連說了兩個好,笑了笑,“殿下不在,老臣無人可教,白拿俸祿,豈不是美事?”


    他邊開著玩笑,邊打量著這父子倆的臉色,似乎都不大開心。關於太子要將側妃扶正的消息,宮裏傳得沸揚,鍾簋多多少少也聽說了一些。不過這是人家皇室家事,他覺得和他沒多大關係。


    他側著身子,試探地喚了一聲“殿下?”


    “師傅,我……我剛迴來,有點累了,要不咱們改日再敘?”孟池羽心裏有事,恨不得立刻溜去未央宮。


    皇帝不高興了,沉聲訓斥兒子:“你師傅天天掛念著你,你怎麽這個態度?走了小半年了,還是這麽混賬。”


    隻有被親爹罵的時候,孟池羽才老實一點兒。


    鍾簋笑著調侃:“不妨事,殿下嫌棄老臣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老臣早就習慣了。殿下要是累了就去歇著吧。”


    “他才不是累了。”皇帝一麵說,一麵用碗蓋輕輕拔了拔茶葉,曬道,“師傅不用理他,他去江南放縱了,功課落下不少,今兒你繼續給他講課。”


    孟池羽差點沒暈厥過去,剛迴來就補功課,這是親爹嗎?


    鍾簋看出太子此時還未收攏迴心神,知道今日不管教他什麽,他也定是聽不進去的,將話題一轉,提到遇刺的事情上。


    不提不打緊,一提起,竟然點醒了皇帝。皇帝趕緊從禦座上走下來,關心地拍了拍太子的肩膀,上下打量:“那幫歹人沒讓你受傷吧?”


    孟池羽懵了,皇帝剛才還逼著他補功課,這一下子就變得父愛泛濫,還真是不適應。但是既然父皇開了口,他順勢,裝出一副懨懨的樣子來,似乎那次的刺殺留下很大心理陰影一樣。


    見他如此,皇帝果然後悔:“都是朕欠考慮,沒有堅持讓禦林軍跟著你去。要不然,這種不三不四的人也不敢近你的身。”


    “這怎麽能怪父皇。”孟池羽答道,“是兒臣大意了。幸好有陸氏一路幫扶相助,才免於難。”


    言及她,上書房內的氣氛立刻就變了。父子倆無數封奏折和信件裏,該吵的吵了,該鬧的鬧了,都是為了這個女人。鍾簋這樣的人精,當即一下子覺察出來,想必他口中的陸氏,就是太子要扶正的那位側妃了。


    老狐狸暗自吃驚,他看著太子長大,從沒想到這小子竟還是個情種。


    “羽兒。”皇帝道,“自古以來,還未有過這樣的先例。朕知道你寵愛陸氏,但她畢竟隻是側妃……”


    孟池羽一聽這話就急了,什麽叫沒有先例?什麽叫隻是側妃?難道信和奏折都白寫了?這些日子所有的苦心都白費了?他立即像彈簧一樣從座椅上彈起,衝到皇帝麵前,生怕他反悔:“父皇你答應過我的!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兒子眼睛血紅撲上來,那不達目的不罷休的眼神,讓人心底直犯怵。這副架勢,大有不立陸氏為太子妃,他就要撲上來吞了父親似的。


    恍恍然,皇帝心中一寒,竟覺得他這似乎是有逼宮的意思,下意識地後退一步,指著他的手微微一顫,“你要反了不成?”


    鍾簋急忙拉住太子,疾聲勸道:“殿下怎可這般同聖上說話!還不快跪下向聖上請罪!”


    孟池羽才意識到自己失言,君前這般無禮屬大不敬之罪。連忙聽了師傅的話跪了下去:“父皇恕罪,兒臣隻是急於求您成全,並無不敬之意。”


    那眸中一閃而過的戾氣,像一道閃電,短暫卻刺眼,孟世典相信自己不會看錯。這使皇帝驟然意識到,兒子已經不是自己膝下的小獸,可以任意操縱。


    一個男孩,隻有找到自己想保護的女人,才能成為男人。陸氏已經讓孟池羽成為了這樣的男人。


    沉檀香的氣味鑽進鼻子,神智卻並未清醒。皇帝緩緩彎下腰,眼神發直地盯著兒子,鬼使神差般地問:“你這麽寵愛陸氏,是不是恨不得現在就即了位,封她做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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