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沒想到,木樨先生這麽個怪人,竟然真的妙手迴春,治好了老太太十餘年的舊疾。


    陳老太太服了他開的方子,第一日嘔吐不止,第二日脈象幾乎欲斷,正當陸家人想把木樨先生抓起來的時候,第三日,老太太竟然就好了,而且精神頭不錯,麵上有紅光。


    這可真是奇了,讓人不得不服。陸瑰雲自然歡喜祖母的病好了,但她同時也很為二哥擔心。這下子看來,陸紹煬是真逃不掉了,非得跟著木樨先生進山修仙了。


    老太太知道陸紹煬為了她的病,要進深山給木樨先生做弟子,深為感動,一個勁兒地說:“還是煬兒待我好,還是煬兒待我好。”


    兒子就是葉姨娘的命根子,她去黃夫人那裏哭得死去活來,手絹兒沾滿眼淚:“夫人您可得幫幫二少爺,他寒窗苦讀這麽多年,不就是為了考個功名,以後當官的麽。這要真的跟了那山人去山裏做什麽弟子,以後可就沒出息了。”


    黃夫人也很為難,說:“可這是他答應了人家的事……”


    葉姨娘哪裏聽得下去,隻當陸紹煬不是黃夫人親生,黃夫人就無關痛癢。平日裏低調忍讓,這次為了兒子,大著膽子與正室夫人爭辯:“要是讓大少爺和三少爺去,夫人可還會這麽說?二少爺他……”


    “姨娘。”陸紹煬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門口,出聲打斷了葉姨娘,“這是我自己的決定,再說又不是永遠不迴來了,你何苦這般當真。”


    黃夫人隱隱發覺,這些日子以來陸紹煬對她的態度冷漠了許多。


    陸紹煬安撫住葉姨娘後,才慢慢地轉向黃夫人,作揖請安。


    黃夫人忙問:“煬兒,當真沒法子了嗎?”


    屋子裏的光線很明亮,照在陸紹煬沒有表情的臉上,配合著他不鹹不淡的迴答,似乎什麽事也沒有發生:“木樨先生治好了祖母的病,那我答應他的事,自然要做到。今日是來和母親姨娘辭行的。”


    彷佛他不是來辭別,隻是來通知一聲他要走了。


    黃夫人站起身,拍了拍陸紹煬的肩膀,關切道:“要不咱們再同木樨先生商量商量,你怕是吃不了那樣的苦吧。”


    陸紹煬仿佛被激一般,定定地望著她:“不要緊,反正我生來低人一等,活該吃苦。”


    黃夫人原是好意,卻被他這麽嗆了一句,不明所以。葉姨娘吃了一驚,連忙拉了一把他的袖子,斥道:“二少爺,你怎麽同夫人講話呢?”


    他瞥見葉姨娘眼角的淚光,心才軟了下來,似乎思索了片刻,退後兩步,跪了下去:“兒子口不擇言,望母親和姨娘饒兒子一迴。”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望了葉姨娘一眼,似是不舍,低頭向黃夫人請求:“兒子走後,還望母親善待姨娘。”


    陸紹煬與木樨先生約好,到木樨山莊,入他門下,做他的弟子。每年可迴家探親兩次,但要辭去所有的公職,專心跟著木樨先生習道。


    木樨先生是怪才,據說是鬼穀子傳人,陸紹煬跟著他學的東西,完全與科舉考試無關,卻隻有達到他的要求,才能出得了木樨山穀。


    在陸紹煬之前,木樨先生不是沒有招收過弟子,但或因所學過於枯燥,或因過於艱深,均以失敗而告終。此後木樨先生便斷了念想,不再招收弟子。


    但終究山穀寂寞,木樨先生也不甘心,自己所學後繼無人,這才向他們兄妹提出這個條件。


    “哎,哎,哎。”


    景芳園裏,陸瑰雲一個勁兒地歎著氣。


    孟池羽看出這木樨先生不是凡人,安慰陸瑰雲道:“無用之用,是為大用。說不定有一日,你二哥因禍得福,成了大材呢。”


    陸瑰雲心裏也是這麽想的,點頭說:“他既然有迴春妙手,能醫得好金聖手都醫不好的病,說明一定是有本事的人。二哥聰慧肯學,跟著他說不定真能有所作為。”


    說到這裏,她卻話鋒一轉,又歎了口氣:“咱們能明白這個道理,可未必爹娘能明白,大哥和三哥不成器,隻能靠祖上蔭庇謀個閑職,爹一直指望著二哥能出息。還有葉姨娘,她可把二哥當成命根子。要是沒了兒子,可怎麽過呢。”


    孟池羽笑她想得太多,車到山前必有路,焉知賽翁失馬不是福。沒說兩句,她已垂下長長的睫毛,困倒在了他懷裏。


    他知道她定是累了,這幾日奔波勞苦,還為家裏的事情操碎了心。於是將她打橫抱起,輕輕放到床上,脫了繡鞋,蓋上薄被好好安置。


    陸家老宅裏,好幾個人都沒睡著,全是擔心陸紹煬的。黃夫人對陸龜年說:“我覺得煬兒是不是聽人說了什麽閑話?現在和我一點兒也不親。”


    陸龜年說她多想了,二兒子多半是因為木樨先生的事才鬧得脾氣不好。


    “還有,他今兒同我說,叫我善待葉氏?”黃夫人氣道,“說得像我何時虐待了她似的!龜年你自己說,我虧待過他們母子嗎。”


    陸龜年與黃夫人夫妻情深,雖然納了葉姨娘一個妾室,平時也很少去她房裏。


    隻是近些年來他才發現,原本最看不重庶子,竟是家裏最大的希望,才漸漸對他們母子重視起來。


    “他臨要走了,隨口提一句罷了,也值得你這樣較真麽?”他勸黃夫人寬容大度,“葉氏是個安分守己的人,紹煬也謙遜內斂,沒你想得那麽多心思。”


    女人對感情的嗅覺永遠是最靈敏的。男人因遲鈍而感受不到的,黃夫人卻都能捕捉得到。隻不過現在多說無益,她隻得暫且將這份不快壓了下去。


    三更過後,葉姨娘房裏燈還亮著,母子倆說著悄悄話。


    “二少爺,你可得千萬早些迴來……沒了你,我在這個家也沒盼頭了。”


    風吹得蠟燭的焰一閃一動,照在陸紹煬年輕俊秀卻略有些疲憊的臉上。他鄭重點頭保重:“娘,您放心,兒子一定風風光光地迴來。”


    這陌生的稱唿,倒叫倒葉姨娘一愣。


    “你……你叫我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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