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一眼蘇如畫遠去的背影,別看是個女娃,自己的力氣遠不及她,葛三坐在門板上,看著泥裏的鞋子愣了愣神。


    重重歎口氣,葛三用力從泥中拔鞋子,嘶拉拉的悶響,鞋子拔了出來,仔細看去,隻有鞋麵,鞋底還在泥裏。


    葛三無比沮喪,自己人瘦力氣小,還不如個女娃,這也就算了。


    上樹掏個鳥窩刮爛了褲子,出來一趟救人,沒幫上什麽忙,還弄壞了鞋,真是沒用!


    他看不到自己的表情有多難看,心裏一片陰霾,再伸出手去,想把鞋底夠上來,迴去看看能不能縫上。


    要是虎子叔,或者畫兒那丫頭,都不會像自己這麽沒用吧。有意無意的瞥一眼那兩人的方向——那是什麽?


    仔細看去,正看到一叢樹冠卡在轎廂上方,而樹根還在下行。


    葛三嚇到了,那、那……那轎廂會被拖走吧?


    閃電一般震驚,不好!葛三顧不上鞋底,鞋麵也扔出不知多遠,光著一隻腳抬腿就跑,腳下打滑,一個趔趄,還沒穩住身形,連滾帶爬往岸上跑,還一邊朝岸邊人們揮手大喊:“繩子,快給我繩子!”


    見葛三如此急切,立馬有人拋過來一捆繩子,葛三接住轉身又往迴跑,也多虧他身子輕,這麽折騰門板路還經得住,沒沉下去。


    等到葛三再跑迴來,門板路已經斷了,兩塊門板的孤舟正被泥和石塊裹挾著飄遠。


    來不及找東西固定繩頭,葛三把繩子在腿上纏了纏,留一些踩在腳下。


    蘇如畫四人所在的兩扇門板已經有載不住四人的跡象,一邊往下滑,一邊還在往泥裏陷,眼看離門板路距離一點點拉開卻沒有一點辦法。


    葛三大喊:“接著——”


    虎子叔聽到看了過來。


    葛三見虎子叔抬頭看過來,甩出了大半盤繩子。


    這時岸上也有人反應過來,第一個人跑上門板路,從葛三腿上繞下繩子,往身後甩——


    第二個人跑上門板路,在下一塊門板站定,接住繩子,往身後甩——


    第三個人跑上門板路,在下一塊門板站定,接住繩子,往身後甩……


    同一時間——


    虎子叔兩手接了繩盤,把救出的兄弟兩人攔腰綁了一下。


    叮囑蘇如畫把住繩子,要徒手拽著繩子把四個人拖迴去。


    蘇如畫搶前一步,舉起自己還綁著布條的手,“叔,我來。”


    虎子叔看看女娃的手,並沒有刻意逞強,讓出最前麵的位置給蘇如畫,自己到最後麵墜住繩子去。


    一根繩子,兩方人手,在一個山崩的現場,在泥石亂木之上拔起了河。


    不是較量,沒有比賽,兩方卻都拚出了全力,是為了求?天災一籌。


    “豈曰無衣?”不知是誰喊出了第一嗓子,聲音洪亮。


    聽到對麵喊出來,蘇如畫與虎子叔想都沒想脫口而出,“與子同袍。”


    “王於興師,”門板路上漢子們的聲音更響。


    “修我戈矛。”蘇如畫不甘示弱,女聲高亮,仿若領唱。


    “與子同仇!”漢子們應喝整齊渾厚。


    “豈曰無衣?”錦衣的少年郎清洌的聲音也加入蘇如畫與虎子叔。


    “與子同澤。”岸上人也加入唱喝應答。


    “王於興師,”才反應過來孩童也加入進來,還帶著奶音的稚童聲音更俱穿透力。孤舟上四人的聲音各俱特色,又互不遮掩。


    “修我矛戟……”


    村子裏人人都會的軍歌,在與天鬥的一瞬成了拔河的號子。


    在這一刻竟毫不違和。


    兩方人手力道往一處使,一聲聲唱喝氣勢如虹。一把一把……倒手間拔近了兩方的距離。


    在嘹亮的軍歌中,這場拔河沒有輸家。


    一把一把……孤舟靠上門板路,滿場歡唿!


    蘇如畫背迴岸上的美婦人,死死的盯著那邊的兩個弟弟。


    直到四個人被眾人拉迴到門板路上,又懸著心看著兩人走到岸上,美婦人兩腿一軟跪坐在地,身體還在抖,眼淚止不住的流下來。


    四人衣衫不整的迴到岸上,此生從未有過的狼狽,岸上眾人卻迎接英雄一般歡唿起來。


    蘇如畫聽了那麽多年嬸子大娘們講十年前救人的事,想著這次她也要講給大家聽。


    虎子叔上前幾步,拍了拍葛三的肩,把他往歡唿的人前推去。


    人前兩個壯碩的漢子,一把把葛三舉起,放坐在肩頭。


    葛三笑彎了眉眼,不大的眼睛裏放著光,前所未有的華彩,全沒有了從泥裏拽出鞋麵時的沮喪。


    從來不曾想到,瘦弱如他,也當了次英雄!


    迴到村裏,各家都備了水和吃食。


    空房不止收拾了出來, 還有人拿來了舊衣鋪蓋,安頓救上來的過路人。


    經這麽一折騰,蘇如畫胸膛裏鼓漲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嘴角上揚著,把傷心難過忘了個幹淨。


    迴家洗涮吃飯,嘴就沒閑著。


    “娘,那個娘子可好看了”,“那娘子的衣裳都是綢的呢”,“娘,那個馬車的輻條這麽寬,比咱村長家牛車的還寬……


    娘看到蘇如畫胳膊傷了,幾次想問都插不上嘴,隻能自己動手扯過來瞅。


    檢查了隻是幾處擦傷,才放下心來。


    又收拾蘇如畫脫下來的衣服,“這袖子呢?”


    蘇如畫哈哈得笑,“扯下來纏手了。”


    娘的眼睛一下盯到蘇如畫正拿著筷子的手上,“哪隻手傷了?”


    蘇如畫忙把兩手都攤給娘看“沒傷……”這才發現沒有纏布的右手掌磨破了,“我說怎麽有點疼?”


    娘看看破處已經洗幹淨了,從櫃子裏扯出白布條給蘇如畫纏上,打了結才點點她的頭,“你這丫頭……”


    蘇如畫討好的蹭了蹭娘,繼續吃飯。


    吃完飯蘇如畫收了桌上碗筷就要去洗,娘看了忙攔著,“手傷了別洗碗了,放那兒吧。”


    蘇如畫閑不住,放下碗筷又道:“娘,我去看看那娘子。”


    “去吧,看看有什麽不方便需要幫忙的,迴來跟娘說。”娘叮囑。


    蘇如畫風風火火跑到安置客人的那家閑著的院子時,一眾熱心的嬸子大娘已經散了。


    農家的院子,形同虛設的到人下巴高的柴門,因過來探望的人來人往,門就沒栓。


    蘇如畫推門而入,正不知道這家的女眷在正屋還是廂房,忽聽到那位大娘的聲音。


    走到正屋外,剛要敲門,卻聽那大娘清清楚楚一句,“對那些泥腿子,萬不可打賞過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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