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莞躺在椅子上,緩緩地前後搖晃著。


    群星像一粒粒珍珠鑲嵌在夜的幕布上,海浪拍擊著沙灘,發出嘩嘩的聲音。海上的夜是如此幽靜,煩人的海鷗都不叫了,連海龜飛飛也在她的旁邊睡著了。


    手表的時針剛剛跳過十二。對別人是充滿希望的新一天開始了,對她是相反。


    “還有十天,一切就結束了。”她輕聲地說著,像是對飛飛說,又像是自言自語。


    等了這麽多天,依舊沒有任何船隻出現。


    她十分懊惱。


    “阿瑾絕不會忘記我的,我知道他在努力救我。唉,我為什麽不早點告訴他呢。要是告訴他……”


    要是告訴魏景濯實情,魏景濯深愛她,一定會去找神醫世家。神醫世家一定不會妥協,雙方最後必然會發展成戰爭,神醫世家擁有未來的科技,成千上萬的人將會死去。


    沒人不想活,但就因為自己要活,讓無數人去犧牲,她做不到。


    “我的命可沒那麽金貴,”她自嘲地笑了笑,“太諷刺了,一個救死扶傷的人,卻成了害死大家的人。每個人都代表著一個家庭,無論是父親還是兒子戰死,留下來的人都會無比痛苦。”


    死了她一個,魏景濯會傷心,孟如柳肯定也會,楚明瑤也會,但最多也就那幾個親近的人吧。但她要活下來,就會是千萬個家庭悲痛欲絕。


    還是不該讓魏景濯知道這些才對。


    等自己沒了,張穎會帶著楚明返迴未來,世間不會再有鬼怪軍,追蹤者這樣的怪物。魏景濯已證明他是個賢明的皇帝,他肯定可以治理好天下。白芷依那麽愛魏景濯,她必然會是個優秀的妻子。西戎和南楚都已經和大晉交好,國家之間也不會有戰亂。


    “隻死了我一個,就帶來這麽多好處,這太值得了。”


    明明這麽多好處,想得也這麽通透了,為何心還是這麽痛,就像是有一隻手在狠狠地擰著她的心髒,痛得她都無法唿吸了。


    她把雙手捂在臉上抽噎:“阿瑾,我好想見到你。”


    眼淚已經沒有了。大概這是身體即將死去的前兆,無論多麽痛苦,一滴眼淚都沒有了。


    淚水就是痛苦,人悲傷的時候都會哭,隨著眼淚流出來一滴,痛苦就會減輕一點。大哭一場的話,心裏的抑鬱就會減輕許多。


    她拿了一瓶水,擰開蓋舉起來,對著自己的臉澆下。


    冰冷的水打濕了她的臉,她的長發,連衣服也濕透了,但這代替不了淚水,無法發泄她的痛苦。


    “為什麽,為什麽一定要是我?”她丟掉空瓶子仰望著夜空發出嘶喊,“是我奢求太多了,還是我作惡太多了?告訴我,我到底哪裏做錯了,要這樣對我?”


    天空沒有迴答,隻有一波高高的海浪衝上礁石,濺成無數碎玉。


    “你不理我,”她撐著椅子站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向小屋,“飛飛也不會說話,那些小偷也不會……整個世界都拋棄了我。”


    不過喊了這一嗓子,胸腔間的沉重確實減輕了少許。


    到了小屋門口,巨鷹龐大的黑影靜悄悄地立在池塘邊,宛如一座雕像。


    “連這隻老鷹也不理我。”她推開門走進漆黑一片的屋內,精疲力竭地栽在床上。


    昏昏沉沉不知睡了多久,她的手碰到了一張折疊的紙,她驀地驚醒了。


    那是白芷依給她留下的紙,她很珍惜。這張紙是這個島上唯一還有人味的東西。看到這個,她就能感覺自己還沒有徹底和這個世界分開。


    她看了眼時間,淩晨四點。反正也睡差不多了,再看一次好了。她一手拿著手電照亮,一手展開紙。


    前麵的話她已經能倒背如流了,隻有最後一句話,她始終沒看懂。


    “要是你能忍受最肮髒的東西,你也許能再見到他。”她輕聲念了一遍。


    白芷依到底是什麽意思?


    這裏的他自然是指魏景濯。白芷依的意思是,如果她能忍受最肮髒的東西,她就能見到魏景濯?


    是不是白芷依就是開玩笑的,逗她的?


    可是看紙上的話,感覺白芷依說得非常認真,完全是坦承心事,根本不像是開玩笑。


    要見魏景濯,必須得先跨過這片大海才行。她已經製造了木筏,被巨鷹抓迴來了。大陸來的船也被巨鷹毀壞了。


    兩條路都已經斷了,唯一能離開這座島的機會就是讓巨鷹帶她走。巨鷹聽不懂人話,要讓巨鷹帶她走,必須要有馭鷹哨才行。


    她又琢磨了一會兒。


    最後一句話,隻有真假兩個可能。她已經排除了假,那就按真來處理。


    假定白芷依最後一句話是認真的,那就是她要忍受某種肮髒的東西,就能找到馭鷹哨。因為讓巨鷹帶她離開,是唯一離開這個島的機會。


    想到這裏,她的心突然激烈地跳動起來,渾身都不受控製地開始顫抖。


    白芷依把馭鷹哨留在這個小島上了。


    她一躍而起,衝向門口。可到了門口她又停住了腳步。


    白芷依要是把馭鷹哨留在島上,她是怎麽離開這裏的?她在這個島上,不可能知道慧山發生的火災,也就沒辦法命令巨鷹做那些事情。


    “慢慢想,不要急,”她做了個深唿吸,閉目讓自己鎮靜下來,“蘇莞,把事情想清楚。”


    冷靜下來後,她把已知的線索一條條理順,事情逐漸在她腦海裏形成了畫麵。


    白芷依起初在這個島上想與世隔絕,卻忍受不了對魏景濯的思念,寫了給她的紙放在罐子裏存好,然後乘坐巨鷹迴到了大陸。然後一路跟著她和孟如柳,直到在慧山通禪寺大火救出她們兩個。


    她在這個島上的時候就想好了後麵的一切,通禪寺大火隻是她決定行動的時機。


    這樣就解釋的通了。


    馭鷹哨一定就在巨鷹的身上。隻有這個可能,絕不會有第二種可能。


    她打開門,來到巨鷹的跟前。


    巨鷹正在睡覺,她拿了個高凳子踩上去,踮起腳尖伸直手臂在巨鷹腦袋上亂摸。每根毛都捋一遍,馭鷹哨是個很小的哨子。也許白芷依是把哨子綁在羽毛上了。


    巨鷹大概是覺得有些不舒服,睜開眼睛看著她。


    “鷹爺爺不要在意啊,這是老年人體檢,義診喲,”她把巨鷹腦袋全捋了一遍,接下來打算掰開巨鷹的嘴看看,“來張嘴說啊,讓大夫檢查一下你的口腔。”


    巨鷹不肯張嘴,一甩腦袋把她晃了個趔趄,差點從凳子上栽下去。


    “別生氣啊,接下來是翅膀。”


    巨鷹的脖子羽毛都被白芷依拔光了,一直沒長出新的來,倒是省事不用一根根羽毛去查,摸一遍就完事。


    她不擔心巨鷹會生氣,兩隻手用力抬巨鷹的翅膀。巨鷹似乎不明白她到底要幹什麽,把翅膀舉起來展開低頭瞧著。她像戰鬥機的維修人員那樣,鑽到翅膀下,用手捏著羽毛一根根摸過去。


    摸完左邊翅膀,又摸右邊翅膀。然後她又鑽到巨鷹肚皮下麵,檢查腹部羽毛,腳爪。


    都搜了一遍,卻一無所獲。東方已經出現魚肚白。


    她有些失望地站起來,雙手叉腰上下打量巨鷹。


    還有哪裏沒查呢?


    “對了,還有屁股上的羽毛。”她繞到巨鷹背後,兩隻手吃力把巨鷹的尾巴抬起來。


    尾巴的羽毛一根根摸過去,還是沒有找到。她不禁著急起來,白芷依這個家夥,到底把哨子藏哪裏了?


    “最肮髒的東西,最肮髒的東西……”她念念有詞,突然抬手一拍腦袋,“我知道了。”


    她總算想明白白芷依說的東西是指什麽了。


    巨鷹整日都在池塘邊休息,拉了不少鷹糞。這在白芷依的眼中,當然就是最肮髒的東西啊。


    她壓抑住激動的心情,拿了個小樹枝,蹲在那裏開始扒拉鷹糞。


    白芷依要是在這裏一定會覺得惡心。她可不會在意。自古以來鷹糞就是中成藥的一種,中藥裏又叫鷹條白,有去瘡和護膚的功效。實際她隻不過是在一堆中藥材料裏翻找。


    扒拉了半天,她目光一亮,終於在已經風幹的鷹糞中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個管狀物,咧嘴笑起來。


    “哈哈,馭鷹哨,”她激動地舉著哨子跳起來,“找到了,找到了,啊哈哈哈。”


    巨鷹帶著疑問的目光上下打量著她,似乎不理解她為何笑得這麽誇張。


    “太不淑女了,和瘋婆子一樣,幸好沒人看到,否則馬甲都要掉了,哈哈哈。”


    她笑夠了,跳夠了,從公寓裏抽出塊酒精消毒濕巾,擦拭了一下馭鷹哨,放在口中就吹。


    太興奮,太激動了,恨不得立刻就坐巨鷹飛迴大陸。


    馭鷹哨倒是響了,但聲音不對,像是被什麽堵住了。她不解地把哨子舉起來察看,以為是有鷹糞堵在裏頭。巨鷹似乎也覺得這個哨聲不正常,歪著頭湊過來和她一起看。


    仔細一看哨子裏塞著張紙,怪不得吹的聲音不對。


    她拿鑷子把紙夾出來。在月光下展開。上麵隻有一句話:“去找你的阿瑾吧。”


    “謝謝你,謝謝你。”蘇莞雙手捧著紙親了一口。


    白芷依根本沒有打算把她留在這個島上等死,還在島上的時候就已經決定把馭鷹哨留給她了。盡管她費了好多波折才發現了這個秘密。


    至於白芷依為何一定要讓巨鷹帶她來這個島,也許是神醫世家吩咐她做的,也許是她想有個能接近魏景濯的機會。總之一切都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有了這個,她終於可以去見自己的愛人。


    隨著嘹亮的哨聲,巨鷹載著她衝天而起。


    “快帶我去上京,”她雙手抱住巨鷹的脖子,“用你最快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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