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後的聲音聽起來熟悉而又陌生,蘇莞吃驚地迴過頭。


    一個花白頭發的老人,滿臉皺紋,佝僂著腰,雙手拄著拐杖向她緩緩走來。


    她在原主的記憶裏搜索這個老人,卻沒有印象。又仔細迴想聲音,想了半天才想起來這個老人是誰。


    趙甫,父親和母親在世時的管家。父親去世前,把十三歲的她托付給兄弟蘇橫夫婦照顧,趙甫不知道什麽原因沒有跟隨,而是留在綏陽縣打理這個藥鋪。


    “是……趙叔嗎?”她小聲道。


    她不太確認眼前這個人就是趙甫。在她的記憶中,趙甫應該才四十上下,和父親年齡差不多。但是眼前的趙甫,說是趙甫他爹可能更像些。


    “小莞,你認出我來了啊。”老人的笑聲中卻滿是無奈和酸楚,“這不怪你,就連我也快認不出我自己了。”


    蘇莞本想上前扶住趙甫,但轉念想到這個藥鋪如今的模樣,又停住腳步。


    “趙叔,這個藥鋪……還是你在打理嗎?”


    這個藥鋪已經不是母親當初建立時的樣子,她希望趙甫和這件事無關。


    趙甫點了點頭道:“我就是這保和堂的掌櫃。”


    蘇莞不相信她聽到的。


    父母尚在人世的時候,趙甫作為蘇家的管家,一直盡心盡力,是個非常稱職的管家。她小時候在蘇府的宅院裏奔跑,趙甫總會追在後麵喊:“小姐,小心點啊,摔在地上擦破了臉就麻煩了。”


    她根本不聽趙甫的。而拖著病體的母親就會在她最經常路過的道路上截著她。


    “哎呀,小莞,”母親把她攔住,拿帕子擦著她小臉蛋上的汗水和灰塵,“你可是沒摔著,倒是趙甫摔了個跟頭……”


    蘇莞迴頭一瞧,可不是嘛。趙甫追得太急,摔傷了腳,坐在地上哎喲哎呦叫個不停。


    “趙叔真笨。”她對母親扮了個鬼臉。


    她那時才五歲,還不懂事,不知道自己的淘氣給別人帶來多大的麻煩。


    聽說趙甫摔壞了腳踝。


    那時候父親任職幽州太守,兩袖清風並沒有什麽閑錢。家裏很多收入都用來給母親治病,趙甫也就沒去看大夫,說就是扭傷,養養也就好了。


    這一養卻出了岔子,後來腳躺著不疼,走路就疼。請了大夫來看,說當時摔那一下其實是把腳踝骨摔裂了,但是沒去看大夫正骨,骨頭自己愈合後當然是歪的。


    要治也有辦法,就是再把骨頭敲開,重新對正了。


    費用是一筆不菲的銀子,對當時的蘇府來說是個很大的負擔。趙甫說不用了,夫人的病更重要,自己大不了支個拐杖。


    趙甫支著拐杖,和往日一樣忙上忙下。然而母親終究沒能敵過病魔,離去了。


    在她十二歲的時候,父親因勞成疾,也病倒了。


    過了一年,她就被蘇橫夫婦從幽州帶走,那個她居住了十三年的蘇府,換成了另一個蘇府。


    蘇莞想著,覺得鼻子有些發酸。


    她顯然不曾真的經曆過這些。但腦海裏的記憶讓她迴憶起這些過往,清清楚楚地展示在她的眼前,帶來的是同樣的歡樂,痛苦和悲傷。


    趙甫拄著拐杖進了保和堂的大門,對兩個夥計道:“你們怎麽了?”


    其中一個夥計睜不開眼睛,好歹能說話,喊道:“掌櫃的,有個人拿辣椒水噴我們,眼睛疼得受不了……”


    另一個嘴裏都是辣椒素,隻會啊啊地叫,根本說不出話來。


    蘇莞道:“你們倆不要叫了。去後堂拿大量清水漱漱口,洗洗眼睛,最多過半個點就沒事了。”


    兩個夥計還不肯罷休,能說話的那個夥計閉著眼睛對趙甫道:“掌櫃的,您看看咱們藥鋪都成什麽樣了,還不趕緊報官。讓知縣老爺來……”


    趙甫道:“你們倆先去洗漱,這裏交給我。”


    兩個夥計見掌櫃發話,隻得爬起來去隔壁店鋪找水洗漱。趙甫對外麵圍觀的人群拱手道:“今日保和堂打烊了,各位見諒。”


    外麵圍觀的人群見趙甫來了後蘇莞似乎不打算鬧了,頓時都覺得有些無趣。正好也到了中午,大家也都餓了,就紛紛散開了。隻留下蘇莞的侍衛分散開守住了保和堂的門口。


    蘇莞把打烊的牌子掛出去,迴到屋內拉過一把椅子,放在趙甫跟前道:“趙甫,坐吧。我正好有話要問你。”


    趙甫扶著拐杖坐下,苦笑道:“是問我藥鋪的事吧?”


    “沒錯,”蘇莞也拉過一把椅子坐在趙甫的對麵,“你知道現在的保和堂是什麽樣子嗎?”


    趙甫點了點頭道:“當然知道。”


    蘇莞道:“那你還在這裏當掌櫃,這不是為虎作倀嗎。”


    趙甫目光暗淡下去,低著頭道:“小姐,你說的對,我早該離開的。從蘇橫夫婦接管這裏起,我就該撒手不幹的。”


    “那你為什麽還要繼續在這裏,”蘇莞有些生氣,“我聽一個人說,你們估計讓窮人欠錢買藥,一個月就要收三分利。這還不算,居然還要利滾利,到最後還錢時候都交給你。”


    “那都是真的,”趙甫歎了口氣道,“原來大家都說保和堂是給窮人開的。現在走在大街上,每個人都在後麵戳我的脊梁骨。”


    蘇莞說得激動,直接站起來道:“趙甫,你既然知道保和堂名聲臭了,為什麽要一直留在這?”


    趙甫抬起混濁的眼睛看著蘇莞:“我舍不得走。”


    “舍不得?”


    趙甫用拳頭輕輕敲著胸口,說道:“老爺去世前變賣了家產,這是老爺和夫人留下的唯一產業了。我知道我做不了什麽,可我又不甘心就這樣離開。”


    蘇莞這才明白趙甫是怎麽想的,把語氣緩和下來道:“趙叔,我這不是來了嗎。我這次來就是要奪迴這個藥鋪的。”


    趙甫搖頭道:“小姐你又能做什麽呢。這藥鋪早已經是蘇橫夫婦的了。”


    蘇莞道:“怎麽可能,藥鋪的地契還在我的手裏呢。隻要有這紙地契在,那兩個人就沒法把藥鋪占為己有。”


    趙甫聽了後,啊地叫了一聲,拄著拐杖顫顫巍巍站了起來。


    “小姐,蘇橫夫婦他們也有這藥鋪的地契啊。”


    蘇莞愣住了,下意識地道:“怎麽會。”


    趙甫道:“是真的。他們說老爺臨終前讓他們照顧小姐,這個藥鋪就是老爺給他們的酬謝。我當時不信,還曾親自去縣太爺那裏查詢過。縣衙留下的契尾上麵的半個官印,和蘇橫出示的契頭官印確實合得上。”


    蘇莞雖然不知道契尾是什麽意思,但是聽趙甫一說,她大概也能明白。


    這應該是古代一種用來防偽的措施,類似現代的騎縫章。就算有人偽造契約,卻不可能知道官印蓋的位置,隻要拿到官府驗證,就會發現契約無法和縣衙保存的官印重合。


    難道她手中的地契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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