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猛再次睜開無神的雙眼時,首先看到的是房梁上的馬燈。


    燈火昏黃,彌散著詭譎的氣氛,


    他不由得一陣劇烈的幹咳,鼻腔裏立時被強行灌滿一種成分複雜的氣味。


    不甚濃烈的血腥氣中,夾著沉重刺鼻的藥味。


    藥味中還裹雜著淡淡的,死屍發出的腐臭氣息。


    王猛止住咳嗽,剛想看看自己身在何處,扭頭又遇上那張頭發散亂,麵目僵直的臉。


    他惶恐地下意識向邊上挪動下身子,身子居然奇跡般移出去有半尺距離。


    “我都說了不會難為你,你緊張什麽?”


    王猛耳邊又響起,遊少平和而又坦誠的聲音。


    “這是哪裏?”


    王猛不自覺地發聲問,聲音雖不大,還是把他自己嚇一跳。


    他沒想到自己此時居然能發聲說話,隨即他的心就是一顫,不知道僵直麵目的人,又會用什麽樣殘暴手段來對他逼供。


    “我請你來沒別的意思,就是想請你認一下人。”


    遊少說著話已經拎起王猛軟弱的身子,走兩步,把他扔到四具穿著甲胄的屍體邊上。


    王猛的眼睛剛瞄上一具頭盔裏,隻剩個後腦勺的屍身,嘴一張噴出一口汙穢。


    遊少眼疾手快,一扭他的頭,酒水混著食物噴射在牆上。


    本來就氣味複雜的房間裏,又添上股酸爽的酒臭味。


    王猛過了小半會才平複下來,眼睛盯著牆角問:“你想幹什麽?”


    遊少歎氣說:“就這麽點膽子也敢做甲胄死士,真不知道你主子是怎麽想的?”


    王猛沒有吱聲,暗中一運氣,發現自己經脈雖沒有異常,丹田中卻是空空蕩蕩一片,提不起一絲絲勁氣。


    “又想動用真氣內力是不是?”遊少心平氣和的說,語氣中卻不乏嘲諷的意味。


    王猛突然轉過臉,盯住遊少僵直的麵目問:“你劫持忠王府中的官人心裏就不怕?”


    “怕,相當的怕,怕的要死要活。”遊少用戲謔地口吻說。


    王猛的心往下重重一墜,當時無語。


    他後悔自己一時性急,口無遮攔的又說錯了話,至少是對眼前這個麵目僵直的人說錯了話。


    遊少蹲下身,指指地上一具穿著甲胄,尚能看清麵目的屍身,用平和的語氣問:“你看看,他是不是你的手下?”


    王猛順著遊少手指望過去,心一冽,跟著又是一陣抽搐。


    他雖早料到失蹤的四個手下定然是兇多吉少,驟然間見到他們的屍身,還是不由得一陣心悸。


    遊少見他神色異樣,又平和地問:“他們都是你的手下?”


    “你想把我怎麽樣?”王猛沒有迴答遊少問話,而是反問道。


    遊少突然站起身,居高臨下看著他,冷冷地說:“我已經知道了,你不說也吧。”


    王猛的心裏又是一顫,後悔自己太自作聰明,也太想活命。


    沒料到這個麵目僵直的人心思能如此縝密,竟然在他的語氣中找到了答案。


    “我現在說還可以嗎?”


    王猛在求生的心理作用下,再次放棄抵抗。


    “你想說就說,不說也無所謂。”遊少依舊冷冷地說。


    王猛徹底絕望,但他沒放棄。


    他想在絕望中找出一線希望,找出一線生機。


    “等等!”王猛叫住遊少點向他胸口的手指,哆嗦著指著那具麵目完好的甲胄武士屍身,低聲說:“這個是,其餘三個不知道是不是。”


    “早說了多好。”遊少看著垂頭喪氣的王猛,也歎氣說。


    王猛心裏又是一抽搐,沒想到自己千般小心,還是掉進了這個看著令人恐怖,心思同樣令人恐怖,麵目僵直的人精心編織的套中。


    “該說的我都說了,你想怎麽處置我隨便?”王猛仰頭望著麵目僵直的遊少,忽然用一副生死無畏的語氣說。


    遊少蹲下身,手拍著他肩頭問:“你今晚去過哪裏?”


    “在無醉不歸喝酒,哪裏也沒去。”


    王猛在遊少問話中看到了生的希望,強壓著心頭狂喜,平靜地說。


    遊少又猶疑地問:“真的哪裏也沒去,也沒見過什麽人?”


    王猛搖頭說:“就是一個人在喝酒,酒喝大了,連怎麽迴到住處也不記得。”


    遊少滿意地點著頭,手突然點向他的胸口。


    王猛臉上連驚愕的表情都沒來得及現出,身子一歪又倒在地上。


    昏白的狼牙月,照著油膩的門板。


    肉麵五的屍身早不見蹤影,連地上的血跡也被塵土遮蓋掉,看不出一點痕跡。


    原先倒塌在地上,淩亂的涼蓬殘骸已經清理幹淨。


    覽味齋門前,一切又恢複了原樣,好像兩個時辰前,這裏根本就沒發生過那場生死搏殺一樣。


    王掌櫃坐在屋裏,就著如豆的燈火,在開心地喝酒。


    “事情就算完呐?”


    小七枯坐著,難得沒喝酒,看著王掌櫃得意的臉問。


    王掌櫃得意地說:“不然呢?”


    “你殺了自己找來的殺手,是不是有點那個……”


    王掌櫃對小七擺手說:“你以為我把他早早從嶺南叫來幹什麽,是請他來吃麵?他欠我一條命,欠命還命有什麽不對?”


    小七的心從未有過,像今天這樣會莫名的一冽。


    他怎麽也想不出,平日裏有張彌勒佛笑臉的義父,嘴裏會說出如此冷漠無情的話。


    小七看著王掌櫃油膩的臉,猶疑地問:“義父你早有準備,早就預備下這一手?”


    王掌櫃又得意的嘿嘿一笑。


    “甘一紫沒有起疑?”小七忽然平靜地問。


    王掌櫃搖頭說:“起疑不起疑是他的事,好歹我們爺們算是先過了這一關,後麵的事後麵再說。”


    “忠王還會找人殺他?”小七又有點擔心地問。


    王掌櫃擺著油膩的左手說:“他再找不找人動手不關我們的事,再找我動手我還是這樣,依葫蘆畫瓢再來一次。”


    小七依舊擔心地說:“如果總是這樣沒完沒了下去,總有一天會沒辦法搪塞下去。”


    “甘一紫是我兄弟,叫我對他的親人下手辦不到。”王掌櫃抿一口酒說:“你不用擔心,事情眼看就會有結果,這種事不會再發生。”


    “但願,但願不發生。”小七還是不無擔心地說。


    王掌櫃指指桌上酒壇說:“不喝點?”


    小七有疤痕的左眉不自覺抖動幾下,搖頭迴絕了他的好意。


    王掌櫃又嘬一小口酒說:“又去九霄樓找人,人沒找到是吧?”


    小七沒說話,而是直愣愣的望著王掌櫃,心想義父怎麽什麽都知道。


    王掌櫃搖頭說:“她和你應該是一路人,走的是同一條路,但有一條你忘了,你們雖同路卻各有各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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