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誰也不會想到,雄踞一方的嶺南王府二公子會坐牢。


    宗政傑自己也沒想到,他這輩子能坐牢,坐的還是他自家的牢,還是自己主動要去坐的死牢。


    牢房,燈火幽暗,空氣中充滿腐臭的氣息。


    宗政傑皺著眉頭,在呂言的幫助下,穿上嚴寬費好大勁才找來的那件,原本是象牙白色,現在已然變得灰不灰白不白,說不清楚是什麽顏色,已經有點僵硬,散發著酸臭味的綢質長衣。


    他張嘴一陣幹嘔,差點把隔夜的飯吐出來。


    嚴寬皺著眉頭小聲說:“公子,在這裏就不用穿了吧。”


    宗政傑沒有理他,一屁股坐在潮濕地上,順帶著抓把地上潮濕的泥土,把自己俊美白淨的臉抹花。


    他這邊剛剛收拾妥當,聽見牢房裏傳來一陣嘈雜聲。


    宗政傑忙用眼神示意嚴寬和呂言出去,自己也顧不得地麵的肮髒,忙伏身倒下,開始在不停哆嗦。


    “拜見王爺!”


    宗政傑聽到嚴寬和呂言的喊聲,身子抖動的越發厲害。


    “人犯吃了飯沒有?”嶺南王在牢房外站定,看著渾身顫抖的宗政傑,心裏一酸,紅著眼睛,冷淡地問。


    “稟王爺,公子……”


    嶺南王大聲喝叱說:“什麽公子,哪裏來的公子?”


    嚴寬嚇得趕緊跪倒,惶恐地說:“屬下知罪,請王爺責罰。”


    嶺南王又冷哼一聲。


    嚴寬:“人犯不曾進食,自從進來就一直這樣在抖,想必是在路上受了風寒。”


    “活該!”嶺南王冷冷地說。


    竹青摸著左眉上疤痕,心裏暗自好笑。


    宗政傑怎麽可能受風寒?他是嶺南尊者的入室弟子,一路上雖然穴道被製,但絕不會連這點風雨都抗不住。


    竹青決定陪宗政傑把這戲演下去。


    他抱拳說:“王爺,還是找個太醫來瞧瞧,免得生出麻煩。”


    嶺南王恨聲說:“等著秋後問斬的人犯,哪來這麽多的事情。”


    “王爺!還是……”竹青再次躬身,真誠地說。


    嶺南王虎目圓睜說:“竹總教習無需多言,這種大逆不道的人犯,病死在這裏最好,也算是給本王保全點臉麵。”


    竹青聽嶺南王說的如此決絕,心裏倒是一驚,不知他現在唱的是哪一出。


    剛才在酒宴上,厲冰燕三番五次岔開,竹青說的所有跟宗政傑沾邊的話茬,公儀靜低頭不言語,嶺南王更是故作不知一個勁的勸酒。


    竹青暗笑,嶺南王肯定還在等他接話茬再請求,他偏偏就不說。


    嶺南王瞄眼竹青,見他低眉順眼站在邊上,心裏很是失落。


    他原本想竹青還會再求情,那樣他就能順水推舟就坡下驢,借找太醫來救治之名,把宗政傑放出死牢。現在見竹青忽然不再言語,搞的他反而是騎虎難下。


    嶺南王無奈之下又冷哼一聲,冷冰冰地說:“竹總教習,你有什麽事盡管問人犯,本王還有點公務要處理。”


    “屬下恭送王爺。”竹青望著嶺南王轉身離去的背影,躬身說。


    嚴寬捂著鼻子過來說:“大人有事請趕快問。”


    竹青揮手讓嚴寬和呂言退下。


    他衝宗政傑奸滑的笑著說:“現在這裏沒人,你不用再裝了。”


    宗政傑趴在地上對他的話不理不睬,依舊兀自在哆嗦。


    竹青笑著說:“我知道你也是剛進來不久,如果你想一直裝下去,今夜我可就不走了,陪你在這裏演下去。”


    宗政傑還是不說話,還是在哆嗦著身子。


    “我不能保證你秋後不被問斬,但我能保證你以後天天都待在這裏,一直待到秋後。”竹青四下看看,歎氣說:“這裏看起來還不錯。”


    宗政傑身子猛然一震,暗恨竹青這人真是難纏。


    他信相竹青肯定會有辦法,讓他天天都待在這裏。


    這種地方那是人呆的地,宗政傑連多呆片刻也不能忍受,更不說要一直呆到秋後,那樣還不如現在就殺了他。


    宗政傑突然坐起身,笑吟吟地看著竹青問:“你想知道什麽?”


    竹青見他一身汙穢,在這種地方還能笑得如此開心,心裏湧起股莫名的惡心。


    他也奸滑地笑笑,望著宗政傑肮髒的臉說:“這樣就好。不想天天住在這裏,最好是如實迴答我的問話,這樣我走了你也就自由了。”


    宗政傑理了理身上髒兮兮,有點僵硬的長衣,細長眼睛裏又蓄滿媚笑,定定地看著竹青眼睛。


    竹青目光剛撞上宗政傑眼睛,心頭不由得一蕩。


    幽暗的燈火一迷亂,公儀靜恭敬有加的臉,沐葉無邪天真的臉,厲冰燕歡笑似火的臉,不停在他眼前輪番晃動。甚至還出現了,唐姑娘那張眼中含著狡詐,塗著厚粉的笑臉。


    竹青猛地一甩頭,眼前頓時一片清明。


    他一屁股坐到地上,指著宗政傑說:“你在這樣,我就不走了。”


    宗政傑又鬼魅地笑笑,收斂起媚笑說:“竹掌門,不,竹少俠,有事你就問吧,我一定會知無不言,說到讓你滿意為止。”


    竹青再次盯住他細長眼睛說:“是誰指使你殺的世子?”


    宗政傑:“換個問題。”


    竹青:“我就想知道這個事。”


    宗政傑:“這事不能說。”


    竹青:“我非要知道不可。”


    宗政傑:“我是為你好,你知道了是誰,對你沒好處。”


    竹青定定地望著他,臉上是滿滿奸滑的笑。


    宗政傑:“真的想聽。不後悔?”


    竹青依舊奸滑地笑著,定定地看著他。


    宗政傑用下了萬分決心的語氣說:“告訴就告訴你,你可不要怕。”


    竹青還是不說話,還是含笑看著他。


    宗政傑見火候到了,故意正了正神色,輕聲說:“是神羊派精陽堂堂主遲先手。”


    竹青依舊平靜地看著他,心卻猛地一縮。


    怎麽又扯上神羊派,難道伍道策是這整件事的幕後始作俑者?


    宗政傑見竹青還是沒說話,歎氣說:“你知道也沒用,憑你也奈何不了他。”


    “他在什麽地方?”竹青突然問。


    宗政傑:“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知道了也沒用。”


    竹青:“在什麽地方?”


    宗政傑沉想片刻說:“苧麻後街,竹器鋪後邊,有個僻靜的小院,他就住在那裏。”


    竹青:“那裏有多少人?”


    宗政傑看著自己指甲裏的黑灰說:“我也就去過兩次,總有三五個人吧。”


    竹青:“剛才來找你的人就是他?”


    宗政傑:“不是,他不敢來。”


    竹青:“找你的人是誰?”


    “你應該問剛才要殺我的人是誰。”宗政傑苦笑著說。


    竹青:“都一樣。”


    宗政傑:“不一樣。來找人的人是朋友,來殺人的人,你會跟他做朋友?”


    “殺手有時比朋友好,至少死在殺手刀下,比死在朋友手上令人安心。”竹青笑著說。


    宗政傑:“你常防著你朋友?”


    竹青:“朋友分好多少種,該防的還是要防。”


    宗政傑:“幸好我們不是朋友。”


    竹青:“幸好。”


    宗政傑笑笑,笑得十分勉強。


    竹青:“我還是低估了你。”


    宗政傑開心一笑。


    竹青:“我還是高估你!”


    “這些不重要。”宗政傑忽然用催促的語氣說:“你還不快走?”


    竹青:“幹什麽?”


    宗政傑笑著說:“我在這裏待的不習慣。”


    竹青起身,拍打著屁股上草屑說:“我也不習慣。”


    宗政傑看著他奸滑的笑臉,用戲謔的口吻說:“竹掌門,不,竹少俠慢走,本公子不送。”


    竹青走出幾步,突然又迴身冷著臉說:“我沒迴來,你最好不要離開這裏。”


    宗政傑一驚,又狐疑地一笑。


    竹青:“藏東西的地方最好也不要去。”


    宗政傑:“什麽東西?”


    竹青:“你知道就好。”


    宗政傑見竹青離去,猛然靠到後牆上,眼睛失神的望著空洞牢房,不甘心就這樣待在牢房裏。


    他不甘心歸不甘心,現在實在是想不出,還有什麽地方比這個倒黴的牢房,更安全的地方。


    過了一會。


    宗政傑臉上漸漸有了笑意,而且笑得似乎還很得意。


    他知道竹青這一去,遲先手對他的那點恩情,他就算是徹底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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