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恆迎向了岑子衿,目光直視岑子嵐的雙眼。


    岑子嵐的雙眼幽冷無神,沒有焦距。


    但是沒有焦距的雙眼不該擁有幽冷的眼神,也不該說出這樣有情緒和價值偏向的話。


    這本是很矛盾的事情。


    可這件事若是發生在擁有一縷帝道命格、擁有一縷鏡花水月之源並且親手害得自己的父親慘死的岑子嵐身上,那一切反而是極為合理的。


    心死如燈滅。


    心不死,道不生。


    岑子嵐當初離開天源宗的時候,早已經不是當初王恆見到的那位躊躇滿誌的少女,而是徹底地萬念俱灰,猶如行屍走肉。


    當初,她但凡能聆聽王恆的幾句提醒,斷不會被胡堯所欺騙,讓自己的父親被抽魂煉魄而死。


    後來,她幡然悔悟,才知道誰才是真正的付出者,誰又才是真正的妖魔。


    可惜,一切已經迴不了頭。


    眼下,岑子嵐冷漠地斥責王恆的話語依然幽冷無情,但是在王恆的清澈目光直視下,她卻無法做到真正的幽冷。


    她的眼神微微顫栗,眼神依然冷漠,但是直接迴避掉了王恆直視的目光。


    “王恆師弟,我們走的已經不再是同一條修行之路,我知道以前我有所誤會你,我自己也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但是現在,無論是我還是子衿,都有自己的道,有自己的堅持。


    兒女情長,這絕不是你、也絕不是我們所能想的。


    子衿……


    於我們的修行而言很重要,屬於禁忌——我與她也算得上心靈相通,也知道她很是青睞你。


    但……


    到此為止,好嗎?”


    岑子嵐微微低頭,轉過身,沒有去看王恆。


    她的聲音很輕,那有些發散的瞳孔深處,帶著深深的悲哀之色。


    隻是這種悲哀之色沒有絲毫的顯化。


    便是眼中莫名湧出的淚水,也被-她瞬息之間壓下。


    她的雙眼於刹那之間幹涸,眼瞳依然顯得沒有焦距,整個人依然像是行屍走肉一般。


    “不好。”


    王恆平靜地開口,隨後一步步踏空而上,來到了岑子嵐的身前。


    岑子嵐本能地抬頭,整個人的氣勢忽然冷冽了起來,她無神的雙眼多了幾分淩厲與狠戾之色。


    “怎麽,想動手?你現在太弱了——雖然你沒重修,你也踏入了虛丹境一重,而且還是天元境十一重突破的,但是這個境界在我眼中,一劍就能將你釘死在虛空中。”


    王恆盯著岑子嵐。


    他看出了一些問題。


    岑子嵐似乎是在做著一件很極端的事情——甚至她哪怕是知道某些真相,也寧可讓岑子衿陷入深淵之中而絕不提醒。


    站在岑子嵐的力量,或許她的確有心無力,但這絕不是袖手旁觀的理由。


    岑子嵐皺起眉頭,目光更冷了幾分。


    她眼瞳中的那種無神的狀態漸漸消散。


    那種沒有焦距的眼神也逐漸恢複了幾分焦距——那焦距的中心,自然正是王恆。


    “你最近風頭很盛,但是以你的出身和見識,說你‘夜郎自大’都是誇你,又如何知曉塔殿淵的底蘊?一劍能將我釘死在虛空中?你試試看!”


    岑子嵐冷笑連連。


    便在此時,王恆眼中忽然迸出一道劍意。


    “咻——”


    莫名的光芒忽然閃爍。


    時間,空間,仿佛忽然變得緩慢了幾分。


    劍光閃爍之間,岑子嵐的眼瞳一陣收縮。


    同時,一種極其深邃、恐怖而又震撼心神與靈魂的意境陡然降臨,狠狠轟擊在了她的心上。


    “轟——”


    岑子嵐的心底的枷鎖,仿佛遭遇到了九天風暴的肆虐,猶如火山爆發,猶如彗星撞地球一般,瞬間爆開。


    沉寂乃至於死寂的心,像是被鐵錘狠狠轟擊砸中了一樣,以至於她內心劇震,接著沒有忍住,一口鮮血已經噴了出來。


    “噗——”


    下一刻,劍光匯聚的孤獨、悲絕而寂滅絕望的氛圍縈繞於岑子嵐的心中,以至於最近一直心死如灰、萬念俱灰的岑子嵐,有了極其強烈的情緒波動。


    可這種波動生出的刹那,一道劍光已經穿透了她的眉心,將她整個人狠狠地殺得倒飛而出,並在倒飛出百米區域之後,定格在了虛空。


    “說一劍將你釘死在虛空中,就一劍——不過念在你本就已經心死,所以這一劍隻是讓你長點兒見識。”


    王恆說著,念頭一動,那虛空之中的孤絕劍意頓時潰散,當場消失。


    而岑子嵐也在此時恢複了行動能力。


    她的眉心,破開了一道鮮豔的裂口,裂口中溢出了鮮紅的血。


    那一擊,王恆並沒有真正的衍化殺機,所以岑子嵐也僅僅隻是眉心受到了傷害,但並不致命。


    這樣的傷勢,以她的體質和血脈強度而言,很快就能自行愈合。


    可這一劍意味著什麽,其實已經不言而喻。


    換而言之——如果王恆的劍意之中蘊含殺機,那岑子嵐現在就是一具屍體,連靈魂都會破碎的那種。


    岑子嵐迴過神來,整個人還有些失神。


    到這一刻,她似乎還在迴味她被‘殺死’的那一劍。


    好強的劍道。


    好恐怖的劍意。


    好逆天的戰力。


    好攝魂的心神攻擊!


    “來,告訴我,我是不是在夜郎自大。”


    王恆看向岑子嵐,打斷了岑子嵐心中驚疑不定的想法。


    岑子嵐無神的雙眼終於煥發出了幾分生機。


    她目光靈動地看向了王恆,那種眼神,像是在瞪著他,又像是在感悟著什麽,似嗔似怒,又有幾分迷茫和黯然。


    王恆沒有再開口。


    岑子嵐眼神呆呆的,整個人也顯得多了幾分人間煙火氣息,呆傻呆傻的。


    她好像已經意識到了什麽,卻又有些不願意相信,她拚盡一切蛻變而來的虛丹境一重境界,戰力十一禁,並在月神殿一眾競爭之中獲得了魂源珠的參悟資格……


    最終,卻扛不住王恆的一道眼神殺出的一道劍意!


    在絕望之中誕生的那一縷希望,最終卻被這一道劍意無情地粉碎。


    可被粉碎了這一縷希望之後,內心深處,仿佛還有更多的希望源源不斷,生生不息?


    “這……這不是真的!”


    岑子嵐喃喃自語,整個人雖然非常不對勁,卻不再形如傀儡,如同行屍走肉,整個人終於顯得很是對勁了。


    “不……怎麽可能……”


    “我怎麽會和那些廢物一樣,我怎麽也會死得如此簡單……”


    說著說著,岑子嵐忽然猛地抬頭,目光熾烈地看著王恆,嘴角卻反而泛起一絲甜甜的笑容。


    那笑容,甜美,卻也顯得有些恐怖驚悚。


    “王恆師弟,我真的該謝謝你,謝謝你讓我知道,原來我所有的付出,真的是夜郎自大,是蚍蜉撼樹,是那麽的可笑。


    既然連你都可以在天元境八重圓滿的境界裏,一道眼神殺死付出如此巨大代價達到了虛丹境一重圓滿的我。


    那麽……


    我所做的所有一切,都是無用的,是徹底無用的。


    那麽,這也更加地堅定了我放棄這輩子的想法,在下一世,以一個更好更強的開局來重新崛起,到時候的我,隻會更加完美,更加強大。


    而隻要我一直這麽蛻變下去,總有一世,我可以做到真正的無敵。”


    岑子嵐瘋瘋癲癲的,說出的話卻詭異而又瘋狂。


    王恆卻隻是目光平靜地看向岑子嵐,對於她的話更是沒有半點兒在意——這或許才是岑子嵐內心真正的想法。


    可,岑子嵐這樣的想法,是不是太看不起他王恆了一些?


    “這一世都做不到,還指望下一世?別說你沒有下一世,就算有,下一世的你隻會埋怨這一世的你不夠努力!不要讓未來的你,厭惡現在的自己!”


    王恆隨口灌了岑子嵐一點兒雞湯。


    不是他喜歡做這種事情,無論如何,岑子嵐是岑子衿的堂妹,按照雙方的血緣關係和親疏關係而言,按照他和岑子衿的關係而言,這岑子嵐就是小姨子,而他則是對方的姐夫。


    在岑子衿完全明白這種‘活出下一世’是個巨大的陷阱的時候,岑子嵐如今找了過來,他若是放任不管,顯然不好。


    但若是真的完全插手,同樣也並不合適——岑子嵐就不是一個能聽勸的存在。


    這種人,不撞南牆不迴頭,撞了南牆也未必會迴頭。


    王恆沒有暴露禁忌的秘密,也沒有說下一世是陷阱——這種話,能屏蔽天機自然能適當談及。


    但是以岑子嵐的愚蠢,說了她恐怕非但不會信,還會不以為然。


    岑子嵐的愚蠢是,是刻在骨子裏的。


    之前如果不是她的父親岑青山苦心栽培,保護,甚至不惜為她披著魂衣人皮打造分身替死,這種人能活到現在都是奇跡。


    “你——”


    岑子嵐聞言,眼睛睜大,顯然是將王恆那句話聽了進去。


    這句在王恆前世爛大街的雞湯,卻很真實,很有力量,也很振聾發聵。


    至少,對於岑子嵐這樣的人,是非常管用的。


    以至於,岑子嵐沉默了許久。


    “我的各方麵的天賦都太差了,隻有一世又一世的蛻變,完善自我,才可以更進一步……”


    岑子嵐終於能正常說話了。


    她低著頭,沒有再去看王恆。


    麵對王恆,她總會想到父親被胡堯一行妖魔抽魂煉魄的往事——那時候,如果她能相信王恆,哪怕隻是相信一次,都可以避免這種厄難發生。


    想起來,岑子嵐都心痛得無法唿吸。


    之前那種徹底死寂的狀態,讓她遺忘了一切,沒有自我,渾渾噩噩,自然也少了煩惱與痛苦,一切隻為了強大而苟活,為此可以不擇手段。


    誰阻擋,就幹掉誰。


    直到這次再次麵對王恆——起初,她隻是想警告王恆,讓他不要幹擾堂姐子衿的修行。


    而如今,她像是從一場噩夢之中清醒了過來,本能地想到了父親的死,眼中的淚水便再也忍不住,簌簌地掉落了下來。


    “一世又一世,且不說能不能,就是能,那需要多少歲月?


    那遠遠不如你從現在開始,自我蛻變——隻要一直在變強,哪怕是每天隻是進步一點點,都會不斷地蛻變,最終越來越強大,不是嗎?


    你比我出身好。


    你的天賦也並不比我差。


    你甚至擁有一縷女帝命格——擁有帝道道痕鏡花水月之源!


    你也一直很看不起我,覺得我這種人崛起了就是運氣好,就是得到了幾場機緣奇遇而已。


    這些,你自己心裏明白,我心裏也明白。


    但為什麽我能崛起而你不能?


    說到底,還是你眼高手低,你不夠踏實,總是停留在想而不去做的階段。


    你想再多都沒有用,不如實實在在地感悟,修煉。


    你可以了解一下寧倩茹是怎麽崛起的。


    你可以看看王瑩是怎麽樣崛起的。


    你還可以看看你堂姐子衿又是怎樣明悟自我的。


    日三省吾身,明心見性。


    如此,方可得見真我,得見彼岸,得以真正的超脫!”


    王恆深深看了岑子嵐一眼,給予了一番提點。


    這也是他基於岑子衿的關係而給予的一番提醒——而且還是特意通過孤絕劍意轟開了她的內心死寂的道心之後給予的提醒。


    若是再不聽,那就隻能讓她去死。


    王恆也知道,哪怕是他什麽都不做,岑子嵐被月神殿收割了,岑子衿也絕不會因此而怪到他王恆的頭上,更不會有絲毫的芥蒂。


    這個世界,每個人的因果,隻有自己負責,和任何人無關!


    可王恆卻還是出手了,這不僅僅是岑子嵐被當成棋子來成為他與岑子衿感情上的阻礙,更重要的是——王恆不希望岑子嵐被月神殿收割掉。


    月神殿隻要無法從岑子嵐的身上收割到那一縷女帝命格,無法獲取到那一縷鏡花水月之源,那就是巨大的損失。


    而這件事對於王恆而言,就是最大的痛快。


    讓敵人不痛快,這自然是一件痛快的事情,那麽做一做又何樂而不為?


    若岑子嵐依然不改變,依然連基本的自我都沒有,依然行屍走肉,依然心甘情願地自我奉獻甚至是給月神殿充當‘獻祭品’的話……


    王恆也絕不會袖手旁觀——他會親自出手,將岑子嵐殺死,並將其天賦命格等徹底摧毀!


    反正,絕不會讓月神殿的存在收割到這種好處!


    月神殿能收割這種帝道命格的,有且有兩人——一個是月神殿的副殿主祁秀娟,那個讓王恆覺得異常惡心的女人。


    一個則是那位神秘而縹緲的存在——月王。


    其身份具體情況,王恆全然不知。


    但是王恆對其卻沒有半分的好感,屬於先天就本能的厭惡甚至是敵視的那種。


    岑子嵐呆呆地站著,身上的那種幽冷、淩厲的戾氣一點點地潰散了。


    那種猶如行屍走肉般的氣息也一點點地消失。


    她的內心深處,一股前所未有的信念與熱血,仿佛被王恆的一席話徹底地點燃,並開始熊熊地燃燒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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