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一燈入於暗室,百千年暗悉能破盡。菩薩摩訶薩菩提心燈亦複如是,入於眾生心室之內,百千萬億不可說劫,諸業煩惱種種暗障,悉能除盡。


    ——《大方廣佛華嚴經·入法界品第三十九之十九》


    獨處一室,提筆抄寫佛經,佛法靜心,浮躁的靈魂漸趨沉靜。


    抄完一卷佛經,恰好石硯中的黑墨少了一半,李嬅並不準備再磨墨,將手中毛筆擱在筆山上。


    李嬅最愛行書,為抄寫佛經,她難得寫了一迴楷書。從右至左細讀一遍宣紙上的文字,一為檢查是否有所疏漏,二為再度領悟佛法。


    讀完,並無謬誤,移開青玉鎮紙,李嬅虔誠地將最有感觸的一句念了一遍:“譬如一燈入於暗室,百千年暗悉能破盡。”


    兩側書架旁,有兩盞拔地而起的十二連枝銅燈,書案後的木屏兩側,也已有了兩盞半人高、以仕女為底座的銅燈,為防光線不夠,書案上還擺放著一盞瑞獸白瓷燈。


    瓷燈通體白淨,燈坐為神態安詳的麒麟,麒麟俯臥,背上托起一個蓮花盞碗,盞碗中,正燃著一隻圓粗紅燭。


    夜風從門外吹進書房,紅燭光焰雖左右搖曳,卻向上挺立,並未隨風熄滅。


    墨跡已幹,李嬅拿起抄寫佛經的那張宣紙,從中間折疊起來,將之夾進一旁的《華嚴經》內。


    身前空出一片地方,李嬅扶住麒麟底座,移動瓷燈,瓷燈離她更近了些。


    光焰搖曳依舊,李嬅抬眸望向敞開的兩扇門,卻又並不想說話。她的雙手搭在書案上,先摸了摸光滑的麒麟腦袋,而後向上護住蠟燭。


    瓷燈底座被移到書案邊上,她坐直的身體往前傾,她的臉離蠟燭光焰不過間隔兩個拳頭的距離,蠟燭照亮她的同時,她的眼眸中,也映射出蠟燭的模樣。


    燈焰在她的眸子裏閃爍跳躍,她自言自語般地緩緩念道:“譬如一燈入於暗室,百千年暗悉能破盡。”


    一燈,入於暗室。


    百千年暗,悉能破盡。


    是呀,她可不就是在暗夜之中行走。


    沒有人能告訴她,明日、後日、未來的某一日她將會如何,也沒有人能教導她,未來的每一步,她應當怎樣走。


    這世上,多的是將她視為眼中釘、想要殺了她的人,且最想殺她的人正是大晟最具權勢之人,她可能在明日死去,也可能在後日死去,或者是在未來的某一日死去,但,至少在此刻,她還活著,她的眼睛還能看見光。


    黑暗再漫長,隻要她還能看見光,她就一定能將那點微弱的光變得更加明亮、更加茁壯,直至光華萬丈。


    她暫時被困在黑暗裏,並不代表她永遠會被困在黑暗裏,活著一日,她就要拚盡全力。沒有人能為她驅散灰暗,她就自己為自己驅散灰暗。


    老匹夫很快會發現她手下根本沒有那些所謂的大軍,老匹夫很快就會發現她在麟德殿說了許多唬人的話,那又怎樣,大不了再圍殺她一次。


    且不說老匹夫再圍殺她一次,她未必沒有脫身之法,就是在老匹夫還因她說的那些話而猶豫的一段時日內,她還可以做很多事,也許這其中的某一件事,就能改變她如今的現狀。


    夫子與長輩雖已不在人世,可他們從前那樣悉心教導她,她一定不能自亂陣腳,她定能為自己找到破解之法。


    蠟燭的光焰燃進了李嬅心裏,李嬅摸摸瑞獸的腦袋,而後將瓷燈推迴原處。


    她拿過一張空白宣紙,重新提起擱置在筆山上的毛筆,寫下一個字:馬。


    馬晉同混跡官場多年,他受傷,難免有不知情的官員登門看望,一時半刻應當無事,可夜一旦深了,下手的機會就來了。


    她吩咐齊峰去傳家酒樓走一趟,一則是給羅逸笙報個平安信,二則,是提醒羅逸笙出手護一護馬晉同。


    她無法確定老匹夫是否會留下馬晉同的性命,隻不過,換位思忖,若她是老匹夫,就一定會對馬晉同下手。


    無關乎馬晉同未能完成任務,而是馬晉同死了,帝王就有足夠的理由懲罰行兇之人。


    “明者見於無形,智者慮於未萌”,這話出自《史記》,也出自於歐陽夫子之口。


    早在她十二歲那年,她就有了封號,且有了封邑,華州曆來和煦宜人、雨水充足,在她十五歲那年的春日,華州連續兩個月滴雨不下,她並不將其放在心上,夫子便用這話教導她。


    夫子提醒她切莫大意,需提前籌備,年少的她不以為然,以為到夏日便好了,夫子則一定要她派華州官兵引導百姓修井、儲糧、建望火樓、備好防火用具。


    事實證明,那一年的華州不同於以往,乃是最幹旱的一年,田地幹裂,河流幹涸,幸而她有位有遠見的夫子,才不至於釀成大禍。


    夫子用事實教導她的道理,當年可救下華州百姓,此時,也可以救她。


    老匹夫隻是答應留下她的性命,並沒答應不會在別的什麽事情上為難她,比如,褫奪她的封號、剝奪她的封邑,乃至將她廢為庶人、對她用酷刑。


    說到底,老匹夫才是掌權者,就算是馬晉同先行刺,傳到宮外的說法,完全能夠顛倒黑白。


    所以,在麟德殿外,她既然已經與馬晉同說了那些話,接下來,馬晉同這個人,她必然要保下來。


    保馬晉同,就是保她自己。


    還有,她是掌握著傳國玉璽的行蹤,但缺乏兵力,她既然需要兵權,她既然摒棄前嫌保馬晉同,未來,馬晉同隻能效命於她。


    先看今夜情形如何,若老匹夫先動手,明日,她何妨派個人去馬府一趟,再賣馬晉同一個人情。


    “殿下,已是亥時三刻了,婢子能否進去?”


    李嬅打開不日將送進宮的折本,正欲落墨,甘棠詢問的聲音傳進書房。


    “進來吧。”李嬅口裏答應著,右手仍在寫字。


    甘棠老遠就看見書案上的折本,走到書案前,她不敢看清李嬅的筆跡,低頭看地毯上的祥雲團紋,“殿下,你還真是一時一刻也不讓自己歇著。”


    “何事?”李嬅自顧自書寫,語氣淡淡。


    “婢子自作主張,請了冷先生來。”甘棠糾結片晌,怯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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