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衣公子警覺地察看渺無人煙的山林,才道:“你隨我念,帝不修德,天降大災。”


    “地布,地啥?”第一遍,王三並未聽清楚。


    “意思便是皇帝不仁不義,私德敗壞,上天會降下災禍懲罰大晟。”


    “你再念一遍。”聽完,王三徹底放下戒備,他想,他結識了一位厲害的盟友。


    “記不住那八字,於你有好處。東窗事發,官府搜查到你頭上,你隻說你不識字,如此才可自保。”玄衣公子道。


    “官府要搜就搜,我不怕他。”說到此,王三的傲氣立時歸來。


    “不是怕不怕,若搜查時你就死了,還如何報仇。”


    玄衣公子懶懶地將後背倚在一旁的鬆樹上,繼續說道:“有這石頭,京中必定人心惶惶,為安撫民心,宮裏那畜生定會前往靈州的玄天壇。玄天壇在高山之上,皇帝祭天,就是你報仇的最佳時機。”


    “果真麽?”王三被仇恨充斥多時的眸子裏現出光亮,他黯淡的世界中似乎重拾希望。


    “我說過,我與你的心願是一致的。我因受製於人,行事多有不便,才想與你合作。”


    玄衣公子頓了頓,繼續說道:“你若信我,就接受我的合作,你隻管你的石頭,輿論的事由我安排。若不信我,我不強求。”


    “我叫王三,我還不曉得你的名字。”


    玄衣公子稍有猶豫,方說出自己的姓氏:“我姓公孫,永寧坊傳家酒樓有我的人,你隻需對管事說你是公孫先生的好友,自有人會接待你。”


    不多時,公孫公子改了主意,指著逸山的方向說道:“那座山的山頂有一處久無人居的院落,你可暫時棲身,牆上有兩隻風箏,你取一隻放到天上,就在那山上放,放得高些,一旦有農人看見石頭你就放,隻需將風箏線掛在樹上便是,我的人會明白。”


    “啊?又不必進城了?”


    “你可有過所?”


    見王三果然支支吾吾,公孫先生道:“進城危險,放完風箏你就往靈州趕。到那裏好生準備你的大事,我會把你的仇家送到靈州去。”


    ……


    鴛鴦風箏已在逸山上空飄揚四日,按照公孫先生事先所說,王三早該在將風箏線掛在樹上的那一日就下山前往靈州,算來,他遲遲不動身,一拖便拖了三日。


    近些日子他一直住在逸山上的小屋中,就在他放完風箏的第二日,也就是石頭被農人發現的第二日,其實已經有官差搜到逸山頂上來,好在他躲在小屋後的柴垛中,官差沒瞧仔細,他得以躲過一劫。


    “這樣就好麽?”


    “那位男生女相的自稱公孫先生的玄衣公子,真的值得相信嗎?”


    “公孫先生真能將狗皇帝送到靈州嗎?”


    “自己不敢輕易進京,根本不知京中情形,就這樣全心全意信任一個陌生人,錯了嗎?”


    “自己也是急著複仇,想來想去又根本想不到憑著自己能進宮刺殺狗皇帝的辦法,聽見公孫先生說也要找狗皇帝報仇,聽見公孫先生出主意,自己就像是抓住救命稻草,就那麽鬼使神差地就照做了。那個公孫先生,到底是不是個騙子?”


    這些問題,王三反複地問著自己,越找不到答案,他越猶豫,越不敢下山。


    起初,他確實幹勁滿滿,他想著隻要照公孫先生說的做,他就可以為死去的弟兄們報仇。而到了真的做完約定好的事,那位年輕的公孫先生卻再沒出現過,他開始慌了。


    “他說他會攪亂晟京城老百姓的心,他真能做到?他到底是不是真心與老子合作?”


    晨光撒向逸山之頂,綠海與金芒交相輝映時,王三正坐在小院外的秋千上自言自語,猛然聽見有腳步聲,他下意識摸了摸手臂上的袖箭。


    “你就是王三?”


    不多時,不遠處走來一個穿一身輕便勁裝,一看就是習過武的獨眼男子。他出現時,王三正要躲進屋內。


    “你咋知道我叫王三?你是什麽人?”王三轉迴身看著獨眼男子,殺心已起。


    王三對那位年輕公子的好感早已不如半月前,他如今很反感知道自己名字的人,他也不囉嗦,取過木屋外牆掛著的鐮刀便朝獨眼男子衝過去。


    “且慢,我是公孫先生的人。”眼見鐮刀快要割到自己脖頸上,獨眼男子方自報家門。


    “他派你來的?他怎麽不來見我?”鐮刀終是沒有讓獨眼男子見血,它被王三握在手中,僵持在離獨眼男子脖頸僅一寸處。


    “先生叫你去靈州等著,你為何不去?留在這裏等著被緝拿?”獨眼男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也不見反抗,任由王三將鐮刀架在他肩上。


    ……


    晟京,未時


    自公主住進芳芷閣後,每隔三四日,淺黛或甘棠總是要離開公主府,到東市采買公主想要之物,她們所采買的多是食物。


    這是公主被江振扇巴掌後的一日,公主一早說要山楂糕、荷葉雞、糖葫蘆、荷花酥,兩個宮女就好好記在心裏,等到公主午睡時,留甘棠陪伴公主,淺黛則如往常一般換上輕便衣物出府。


    淺黛已快走到集市了,她清楚地知道有人在跟蹤她,但她強裝呆愣,平靜地走著她原本就要走的線路。


    采買的事由甘棠與淺黛輪流接替,從六月十四算起,她們二人出府的次數共有四次。其實極早以前,淺黛就已經發現有人在跟蹤自己,如何甩也甩不脫。


    到後來,因她自認未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她幹脆就不躲了,任由那些混蛋跟著。


    那一日迴到芳芷閣,關起門來,淺黛與公主說的頭一件事就是有人跟蹤,公主隻是冷笑一聲,說道:“如此鬼鬼祟祟,除了江振的人,也不會是別人,你們日後出門莫怕,隻當不曾察覺便是,量他們也瞧不出什麽。”


    哼!果真是瞧不出什麽。


    淺黛一麵走,一麵煩躁難安。


    直至江振來耀武揚威,她與甘棠才知道殿下在她們毫無察覺時做了許多事。


    她們隻知殿下去過清國寺上香,哪裏又會知道殿下還扮什麽公孫先生,讓那虎頭寨的山匪去刻什麽石頭。


    想來,殿下從一開始便沒有全心全意地相信她與甘棠。否則,又怎會什麽都不與她與甘棠說。


    並且,殿下瞞她與甘棠的事實在太多太多,多到她都快要理不清楚。


    如果說城郊石頭之事確然與殿下有關,那麽,官府分明嚴令農人不許出去亂說,為何那八個可怕的字會被晟京百姓知曉?


    聽江振的意思,知道城郊挖出個怪石頭、知道怪石頭上刻著八個怪字的晟京百姓並不在少數,那麽,誰是背後推手?究竟是什麽人在走街串巷傳話?


    她分明記得殿下在去過清國寺後便再未離開過公主府,那麽,殿下究竟是何時命人配合那城外的山匪?


    莫非,殿下早在離宮前便已籌備好此事?


    還有,她從未懷疑過殿下會懷疑她與甘棠,可殿下到頭來還是對她與甘棠做了那樣狠心的事。殿下給她與甘棠下的毒究竟是何物?


    那毒下在酒中無色無味,以至於她與甘棠喝下時沒有半分察覺。那毒,殿下究竟又是從何處得來?


    那樣的毒,尋常人隻怕做不出,殿下究竟在何處結識有高深煉毒手段的製毒師?


    酒是甘棠找來的,殿下倒酒時,她細細看著,根本沒瞧出殿下用過什麽手段,那麽,她與甘棠為何還是中了毒?


    嗬,自己還傻傻覺著殿下時不時叫自己與甘棠出府買點心,是為叫江振相信定華長公主真的是個貪吃頑皮的瘋子,看來,此中大有深意。


    每迴出府以前,殿下都吩咐她們多去幾家店鋪采買,還特意吩咐了所去店鋪的名字,她原以為,多去幾家是為了向江振證實定華長公主胃口大、指定店鋪是因為殿下覺得這幾家的東西好吃。


    這麽想來,此中必然還藏著什麽秘密。


    昨日以前,她倒還真的以為殿下是為了活下去,不得不裝瘋,就是上頭來問,她也隻是答說風平浪靜。而往後,一切都要重新計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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