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19年11月5日)


    波曆站了起來,他想奔出去,再次奔向醫院。可是他又迴來了,他拿起了寫字台上的電話機。這裏的室主任都有電話機,查爾斯也不例外。


    他不知道該撥什麽號。他按了一個1,又按了一個1,接著按下了0。他隻知道,在世界上,甚至有人說在整個宇宙裏,這個110是到處都通用的。


    電話裏傳來了一個聲音,一個好聽的女聲。這個聲音說:晚上好!


    他說:請問,能幫我接通醫院嗎?


    這個女聲說:這裏就是醫院。


    他聽到了聲音,他覺得外麵遠處有腳步聲,很多人的腳步聲,正在接近這裏。還有一個聲音,是說話的聲音。


    他意識到,那是教授的聲音。他欣喜地重新蹲到教授的麵前,他說:教授,你醒了,你說什麽?


    可是教授不說話了。


    可是他能夠想起來。他剛才聽到的那句話雖然說得很輕,但是還是清晰的,不會是他的幻聽。他記得那句話是兩個音節構成的:諾特布。


    諾特布?


    他四處查看。於是,他看見教授的保險箱開著。


    保險箱裏是空的,什麽也沒有。


    桌子上,地上,也都什麽都沒有。


    筆記本,是的,查爾斯說的是筆記本,notebooks。


    可是筆記本沒了。一本都沒了。


    他再次蹲在教授麵前。因為他又聽到教授說了一句話,或者說一個音節。


    他說:教授!查爾斯!你說什麽了?再說一遍,普利斯!


    可是教授又開口了。


    腳步聲近了,一群人奔了進來,醫生,護士,都穿著藍色的工作服。


    他說:怎麽了?


    那蹲著的醫生站了起來。他邊站起來邊搖頭。


    他說:你別搖頭啊。他剛才還說話呢。


    那醫生說:脖子都斷了,氣管也斷了。


    他說:他剛才真的說話了。他想起來了,他剛才說的是“跑”。


    跑?那醫生說:這是什麽意思?


    他們把查爾斯抬出去了。


    他看著月光明亮而一無所有的地麵,桌麵,那跟搖頭一樣搖著的保險箱的門。他伸手去扶那門。他發現它的搖動是他的幻覺。


    可是,教授說了“筆記本”,諾特布克斯,他還說了“跑”。


    他跟雨蓮和彼得一樣,說“跑”。


    可是,他怎麽會說“跑”的呢?他想起了那個醫生提出的疑問。是啊,查爾斯不會漢語,他怎麽會跟彼得和雨蓮一樣地說“跑”呢?


    他們三個人為什麽都說“跑”。是要我跑嗎?


    他第一次對此產生了懷疑。


    首先,是不是他聽錯了?


    可是,這個音節是不容易聽錯的。這不是一個含糊的音節,由爆破音p打頭,後麵跟著的元音也是圓的音不是扁的,不是含糊的。


    其次,他們為什麽要他跑呢?難道有天大的危險會重複在他的身上,或者其他人的身上?可是,沒有理由啊,他們知道他的為人的。讓我跑我就會跑嗎?不對,對不上,對不太上。


    第三.有什麽詞在漢語和英語裏都發pao這個音的呢?爸爸媽媽的發音,兩種語言裏很象,這應該是嬰兒最容易發的音,全世界嬰兒都最容易發這兩個音。再就是,比如漢語裏的“是”英語裏的“也是(yes)”都有s。可是,pao,如果不是跑,那又會是什麽呢?


    第四,或者教授說的就是漢語?這是可能的,近朱者赤,近波者博,教授可能學了一些簡單的漢語話,也許是洛麗塔或者童城教他的,包括“跑”。這個詞對西方人來說是容易發音,而且容易發得字正腔圓的。


    他沒有跟著醫院裏的人到醫院去。他也知道,教授是救不迴來了。他真的是倒在了一個月圓之夜。但他的倒下跟月圓沒有關係。他的脖子都斷了。他想起了那個醫生的話。他不會倒著倒著把脖子和氣管都倒斷了。


    那是他殺。隻不過是不流血的他殺。這是沒有疑問的。


    一個晚上,三個人。第三個人。


    關鍵是,看著那保險箱的敞開著的門,他想起來了,那些筆記本沒了。教授說了筆記本,這是關鍵詞。教授的倒下和死跟筆記本有關,隨著教授死亡筆記本就不見了,全部不見了。


    他想起了他走進大樓時從他身邊唿嘯而過的那團黑影。


    應該就是那個人。


    可是,我應該到警察局去嗎?


    這裏沒有法院,可是警察局是有的,每個區都有。


    可是,我跟警察說什麽?筆記本被盜?什麽筆記本?裏麵寫著什麽?


    我去說這些嗎?說這些有用嗎?警察會去破案?


    在這個島上快二十年了,他好象還沒有聽說警察破過什麽案。前些日子,這裏有許多人離奇得病,離奇受傷,離奇死亡。可是沒聽說警察局破過哪個案。


    甚至有人說,許多案子就是警察們幹的。


    對啊,警察們幹的?


    真的有可能哎。或許他們得到了關於這些筆記本的消息。而這些筆記本對他們來說,對這裏的當權者來說是犯罪的證據,做這些“倒行逆施”的筆記,把一切這裏讓研究的事情翻轉過來反過來研究,不是破壞嗎?不是反動嗎?他們和島上諸多前輩和同行做的倒置、倒轉和倒變,不都是“反動”嗎?


    是的,如果說,筆記本是當局沒收掉的。這件事就說得通了。


    別人要這些天文筆記本幹什麽?


    他們為了沒收這些筆記本,遇到了反抗,於是他們幹出了殺人的事情?


    有可能哎。真的有可能。


    那麽,發生在廢棄廠區的慘案,死了兩個人,失蹤了好幾個,包括三個孩子,至少一個大人,也就是說,洛麗塔。對,洛麗塔應該也在那裏,也許她和孩子們一起被抓走了。


    那又是誰幹的呢?


    應該是當局。他們一直為孩子們被奪走而耿耿於懷,他們一定一直在查這些孩子的下落,在查是什麽人把孩子奪走的。


    他們終於打到了線索,他們終於找到了地方,他們動手搶人了。也就是說,雨蓮和彼得是在跟他們搏鬥的過程中被他們打死的。而且是開槍打死的。搏鬥一定進行得非常激烈。以至一些管道都被撞破甚至撞斷了,以至裏麵的許多小動物都跑了出來。


    毫無疑問的是,這一定是當局幹的。


    可是,凱特好象沒有參與其中?否則怎麽解釋今天的晚宴?


    迴到原點了。他坐在圓湖邊上,形隻影單地坐在明亮的月光裏,他仍然在思考著。


    原點是,凱特為什麽偏偏把晚宴安排在了今天晚上?為什麽他要給我規定尋找彼得的時間?為什麽他會威脅說,如果半個小時裏找不到就換人?他是真的威脅還是假的?他的哪個行為是用來掩飾另一個行為的?如果真的要換人,他想換誰?


    天啊,問題太多了。越想越亂。


    我必須把心靜下來。靜下來的一個方法就是做減法,也就是說,在線索太亂的情況下,隻考慮可以確定的事情。其它放在下一步或者說下一個思考周期裏。


    可以確定的事情包括:


    一.彼得、雨蓮和查爾斯的死肯定跟當局有關;


    二.筆記本和孩子們的失蹤肯定跟當局有關;


    三.這些事情可能跟凱特有關,但也可能無關;


    四.如果這些事情跟凱特無關,那就意味著,這裏麵還存在著“內卷”。也就是說,當局裏是有內部鬥爭的,甚至不排除有好人壞人之分的可能性。


    現在我要做的事情是先想一想我下一步應該做什麽。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我應該怎麽繼續我的思想。太多的痛苦都還沒有來得及給予反應和消化。還沒有時間去痛苦。還有太多的問題需要解決。


    我能解決什麽事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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