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18年1月19日)


    今天是一個重要的日子。


    是一個他們在一個月前就定下的日子。


    這還是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


    其實這裏的每天一天都陽光燦爛,見不到太陽的但是陽光從早到晚照耀著的那種燦爛。


    可是今天的燦爛不一樣。因為昨天晚上下了一場暴雨。那場暴雨把他淋了個透。


    昨天晚上他離開歡樂世界的時間比較早,比平時早得多。他對娜拉、洛麗塔和佐衣說,為了明天,我們都早點迴去睡覺吧。


    可是她們都聊在興頭上,他話已出口,就帶頭往迴走了。結果,他剛走過圓亭,暴雨就下來了。他本可以返迴圓亭,可以在圓亭的圓頂下麵躲躲雨。可是他想,難得來一場雨,一年才那麽一兩次,這應該是好兆頭。於是他就繼續往前走了。他本來想要奔跑的,可是結果來了個閑庭信步。因為他馬上就知道,這麽大這麽暴的雨,他根本就跑不了。


    幸虧他沒有在圓亭裏避雨。這場雨一直就暴下到了天亮。


    他是天亮時才睡著的。他在陽光裏醒來。


    約定的時間是午後,大概兩三點鍾的時候。在這裏,時間隻能說“大概”,因為除了波曆,大家都沒有手表,也看不到任何一個鍾,就跟看不到鏡子一樣。看不到時間,看不到自己,這就是這裏的特點。


    陽光燦爛,也是因為地麵的反光,整個地麵都是水汪汪的。圓湖的水漫了出來,所有的小溪都奔騰得很歡很寬,有的街道整個都沒在水裏。這裏的水本來就是熱氣騰騰的,這迴,一些街道都被水霧籠罩著了。


    波曆幹脆脫了鞋,光著腳走在熱氣騰騰的路麵上,光著腳從一座被熱水淹沒的小橋上走了過去。


    他們之所以一個月前就定下這個日子,是因為他們在鍾乳石會議後討論過行動時間。一個要素是娜拉、佐衣和洛麗塔她們三個人在什麽日子能夠在山上聚集。根據波曆的建議,她們三人拿來了各自的一張紙,上麵印著她們下次上山的時間,一年的時間表。佐衣說,她們宿舍的每個過道裏都有一個小門,象是放電表的地方。拉開那個小門,裏麵有個顯示屏和超市裏打印照片那樣的打印機。每個人在顯示屏上輸入自己的密碼,可以看到自己從當天開始的探望日期。然後還可以打印出來。


    這三張紙上寫著的是3和4兩種進位製,好象在玩哪一種密碼。看上去很簡單,10個3,然後是10個4,意思是先是每隔兩天,然後是每隔三天她們可以到山上草坪那裏去探望一次。3和4後麵還分別標著a和b。她們告訴我,a代表午後,b代表傍晚。a和b還是錯開的,比如3a,3b,3a,3b,滿10個3後,接著是10個4,即4a,4b,4a,4b,也是10個,然後迴到3的係列。而且,她們三個人的3係列和4係列不是同一天開始的。比如娜拉當時把3係列的劃掉了6個,還剩4個,而佐衣把4係列劃掉了3個,還剩7個,洛麗塔把4係列劃掉了5個,還剩5個。


    波曆看了頭都暈了。他說:天哪,他們搞這麽複雜,這是要幹什麽?


    彼得說:這還不清楚嗎?他們就是要讓所有受害女人相互盡可能地隔開,盡可能地減少她們的串連和交流,讓她們能夠互相見麵的時間變得盡可能的少。好在還是有規律的,都是10個4接著10個3,象洛麗塔的時間表已經到盡頭了,她不需要有新的表就可以繼續地自己填上去。


    她們說,不是自己的日子和時間,去了也沒用。大多數時候根本見不到自己的孩子,有時可以遠遠地看見自己的孩子,但阿姨們不讓不到探望時間的孩子到鐵欄杆這裏來。


    波曆說:數學我根本不行,當初我學it就是個學渣。我建議你們都寫上今天的日子,按我記的日子,今天是17年12月17日,這樣好記。


    她們都表示同意,並且當場就寫了今天的日記。


    幸虧有彼得這位計算大師在場,他很快就算出了三位女士在一年內可以在同一天同一時間在山上草坪探望的日期和時間。讓他們高興的是,第一個時間竟然很近,就在18年1月19日。第二個可以同時上山的時間是那之後將近10個月的時候,即18年10月11日。


    每一個可以同時上山探望的時間都要充分利用。這是他們的共識。


    這第一個時間就是今天,18年1月19日,午後。


    他們同時約定的有兩點,在這一天這個時間裏,一,要利用這一天采集三個孩子的血樣。二,波曆跟三位女士一起上山去。原因是,娜拉和洛麗塔都是生命科學專業人士,而佐衣是外行。當然,娜拉和洛麗塔都可以幫佐衣采血。但波曆上去可以節約一點時間,也避免大家分心。畢竟,每一次跟孩子見麵對這三位來說都是非常寶貴的機會,跟孩子在一起,哪怕離開一分鍾,也有一分鍾的不開心。


    到了山上,其實時間還早,已經有十幾位女士或者女孩子在鐵欄杆外麵站著了。


    有一點好象還沒有說清楚。這裏說的“山上”實際上是山腰。站在鐵欄杆前,他們麵對的是一大片草坪,草坪遠處是那個漂亮的宮殿式建築,草坪後麵是空曠的天空,聽得見大海的喧嘩,但是看不見大海。也就是說,他們在相當高的山腰那裏,草坪中斷了他們的視線。而他們站著的地方,後麵是山壁,看不出山壁有多高,但可以肯定的是很高。他們站著的地方相當於是半個凹進去的山洞,開放式的,跟那個半山很象。這個凹進去的山不是很寬。


    之所以說“山上草坪”,而不說“山腰草坪”,就是因為怕半山這個聯想。那個半山就是山腰,那種聯想,牽涉到他好幾個朋友兄妹,那種聯想太殘酷了。


    他跟她們打了招唿,也跟其他一些女子點點頭。其中有幾位是從圓亭溪那頭過來的,他見過,隻是幾乎沒有說過什麽話。那幾位看見我就把頭轉開,轉到別的方向。他理解她們。完全理解。


    當十幾個孩子從草坪那邊奔過來的時候,所有的媽媽都湧了上去,都雙手抓著鐵欄杆,所有女人的叫喊聲和迎麵而來的孩子們的歡唿聲響成了一片。


    他這才注意到,這裏好象根本就沒有下過雨。至少青青的草都沒有那種潮濕的閃光跡象。


    他跟娜拉的女兒埃粒米和洛麗塔的兒子歐文都說了幾句話,然後才走到佐衣和她的女兒麵前。佐衣的女兒完全是華人孩子的長相。這一點他之前應該已經提到過了。這次給他的感覺更深。她長得很漂亮,但一直抿著嘴。他跟她聊了幾句。她看看她的媽媽,然後對他點點頭或者搖搖頭,就是不說話。佐衣拉住女兒的小手臂,拉到鐵欄杆這邊,對她說:這位波曆是從魔法王國來的,待會你會覺得有一點點痛,但是是很小的痛,一下子就過去了。那是魔法,不是真的。


    佐衣讓他想起了素華。這些當媽媽的,對兒女說的話還真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好象比許多爸爸更多了一些甜美,多了一些童話。


    可是,針頭的刺入,還是讓薇薇安大哭了起來。看著她滿嘴的小牙齒,他發現他也流淚了。他說:好了,薇薇安,魔法結束了,天使正在向你飛來。


    薇薇安說:你騙人,波曆是壞蛋!


    他說:波曆下次給薇薇安帶巧克力來好不好。


    她馬上就不哭了,就象一場陣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她點著頭說:好的。


    她笑起來的樣子,讓他的心很痛。


    這時,他看見兩個人從山壁的一端走來。


    兩個男人,兩個藍色的警察製服的男人。


    他愣住了。他想了起來,洛麗塔說過的,這裏有時候會有警察來轉一圈巡邏的,但不是每次都有。


    他沒有逃跑的想法,反而轉過頭去看著他們。


    他愣了一下。其中一個警察也愣了一下。


    這個警察竟然是這裏最早接待他的那個理查德。他的另一個身份是曼珈的男朋友。


    理查德對另外那警察說了一句什麽,他們沒有繼續走過來,而是轉身走開了。


    他一直看著他們。他親眼看到的是,他們走到山壁那頭,那裏的岩石忽然動了,開了一道門。他們就從那道門裏走了進去。


    然後,山壁又合上了。


    看來他們不會對他怎麽樣了。


    盡管山下那塊牌子上寫著“遊客止步”,他想起來了,可是這要看怎麽解釋了。那牌子上的話,語氣並不嚴厲。況且,遊客的定義是什麽呢?他不能算是遊客吧?


    他鬆了口氣。


    他這才發現,他的手心還是出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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