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14年6月6日)


    波曆說:我們還是要抓緊時間找出路。這些人會過來的。尤其是他們有狗,他們馬上就知道我們剛才是鑽到那個洞裏去了。也許他們甚至不用鑽這個洞,他們應該熟悉這裏的地形,或許會從別的地方過來。


    她說:往哪裏走呢?


    他說:應該沿著流水走,上了岸,他們就容易跟蹤了。


    在手機電筒的照射下,他們終於看清水流的方向了。他們就順著水流的方向走去。幸好水不深,有的地方甚至很淺。


    她說:這水可能是流到基因河裏去的。水裏會不會有鼠魚或者帶魚蛇呢?


    他說:即使有,我們也隻能走下去了。


    他說他們隻能走下去了,因為也確實沒有別的路了。他說沒有別的路了,是因為他們走了一段後,原來有的右邊的河岸已經沒有了,這條河變得深了一些,有的地方已經及腰了。整個通道也變窄了。也就是說,已經無岸可言,兩邊都是岩壁。


    他們到了一個三岔路口。也就是說,河道在這裏一分為三了。他們麵對著的是向左向右兩種可能。左邊水是往下流著的,右邊好像是一條支流,水從高處流下來。


    她說:往哪裏走呢?


    這個問題本來是不應該提出的。如果她不提出這個問題,他一定會選擇水流去的方向,即下遊的方向。這本來是個常識性的問題。


    可是她的問題卻提醒了他。從兩個方麵提醒了他。一個方麵是,他發現,他後來也反思過,隻要她或者娜拉或者其他女孩子向他提問,他會忽然有一種自豪感,或者說責任感,他會忽然感到自己是個男人,一個有義務保護女人的男人。另一個方麵,則是讓他冷靜下來,去思考問題,用他喜歡分析(他不能說自己善於分析)的腦子來分析問題。


    他說:我覺得我們應該選擇右麵,向上走。


    她說:那不是迴到山裏去了嗎?如果那裏沒有出路怎麽辦?


    他說:沒有出路我們再往迴走。你想啊,這條山肚子裏的河不是流到基因河裏,就是流到海裏去的,在那裏等著我們的是鼠魚或者鯊魚。往上走至少沒有這個問題。


    已經容不得他們繼續討論了。他們已經聽到了聲音,人的聲音和狗的聲音。雖然還很遠。但是毫無疑問的是,他們追上來了。他放低聲音說:你聽到了嗎?他們來了。他們到了這裏,一定會認定我們是往下遊走的。


    他們選擇了向右拐,即向上方走去。


    往上走的路倒是挺平緩的。


    不平緩的是他的心,或者說,他的心一直顛簸著,忐忑著。如果他選擇的是一條絕路,他可是要為另一條生命(一條可愛的生命)負責的。


    走了沒多遠,他們再次站了下來。因為他們再次麵臨抉擇。


    他們麵前又出現了兩種可能。都是流水,但來自左右兩個方向。右邊來的水勢湍急,左邊來的水勢平緩。


    她又來喚醒他男人的責任感了。她說:現在呢?


    她是在黑暗中提出這個問題的。


    他說黑暗,是因為他們的麵前和四周一下子變得伸手不見五指,或者說什麽都看不見了。絕對的黑暗,漆黑。


    這迴輪到他提問,輪到他喚醒女性的自豪感了。他說:怎麽了?


    她說;沒電了。


    這個該死的手機(它本來就是死人的手機),在第n個關鍵時刻沒電了。也許是被水泡過的原因。


    他說:等一等。


    然後他說:我們向左走。


    他說著向左走,伸手去撈,然後他縮迴了手。原因是他撈到了一個柔軟的地方。他也不知道是她身上什麽地方。可是他又伸出手去,這迴抓住了她的手。


    她說:向左?


    他說:是的。我聞到了人間的味道。你拉著我的手,或者我的衣服,我走在前麵。


    她說:人間的味道?


    他說:或者說人的味道。我聞到了化學品的味道,洗浴液和洗發劑,還有人體的味道。


    她沒有說怎麽她就聞不到他說的這些味道呢。她知道他的特異功能他的超人嗅覺的。


    他在前,她在後,他們慢慢地向前走去。他相信他是不會碰壁的,因為有人間的味道指引著他。他甚至越走越快。


    然後他們又停了下來,是他的腦袋讓他停下來的。他不是故意讓她在後麵抱住他的,隻是他不得不忽然地停下來。


    他說他的腦袋讓他停下來,不是因為他忽然想到了什麽,而是他忽然碰到了什麽。簡單地說,他的頭頂撞到天花板了,即撞到了頭頂上的石頭。


    然後她說:有光線。我看到光線了。


    他也看到了。他也興奮起來。


    她說:前麵應該有出口了。


    他說:把頭低下來走,扶著我的腰。


    他摸著頭頂上的石頭向前走去。


    他們接近了光線。


    那光線是橫的豎的幾道,是一個格子,柵欄狀的,是人世間的那種。


    有水從那柵欄狀的格子裏不停地流下來。


    他們也聽到了人說話的聲音,在那柵欄格子上麵。


    這時候,他已經不得不完整地彎下腰來。


    她說:怎麽辦?


    他說:等一等。


    上麵說話的聲音消失了。


    他說:我試試。


    他抓住頭頂上的柵欄格子,使勁地往上推去。誰知道那格子柵欄那麽不經推,一下子就飛了出去。上麵傳來一片驚唿聲。是女人的驚唿聲。


    已經容不得他思考和猶豫了。他扒著那個方形洞口邊緣,一下子就跳了出去。


    燈光明亮。燈火通明。白花花的一片。他不知道該怎麽描述他的感覺了。也許他的感覺有點亂。


    說白花花的一片,但完全不是當初看見無數帶魚蛇在他們麵前立起的感覺,不過說實在的,真的有點像。


    這裏有流水,很多的流水,從這個房間四麵高處牆邊和低處地麵的蓮蓬頭裏噴射出來。他看見的是一片逃亡的身體,女人的身體。他看見的是她們的背後,赤裸的身體的背後,她們顯然是被地下飛起的鐵片和飛出的男人嚇著了,她們擠在了門口,往門外逃跑。隻有一個女孩子,也許是裏麵膽子最大的那個,迴頭看了一眼,也跟著跑了出去。


    一個女人的聲音在他耳邊說:你捂著眼睛幹什麽?沒人了。別裝了。還不快走。


    這個女人當然就是是若雪。


    她說著就向那個門走去,他跟著她走了過去。


    然後他拉住了她。他說:我們不能這樣走出去。


    她愣在了那裏,看看他,他看著她,也看著他自己。他說:我們先衝一下。臭死了。我鼻子裏全是屍臭。我們這樣走出去,馬上就把所有的狗都引來了。


    他說的還僅僅是與嗅覺相關的事情。視覺領域的事情就不用他說了。一切都展現在房間裏明亮的燈光下。


    她的身上和他的身上的衣服已經完全不是衣服,那完全是碎布片。她的雨靴已經不見了,他的雨靴也隻剩下了右腳的半隻,而且這半隻上也有大大小小的洞。她的臉上和身上、他的身上(當然他看不到他的臉)雖然已經沒有了血跡,經過那麽多水流的輪番洗禮,血跡是沒有了,但整個是傷痕累累。他的腿上有幾個凹進去的洞,有兩個特別大特別深,顯然是帶魚蛇咬出來的。臀部還有兩個大的洞。那是疼痛告訴他的。


    他們走到放著熱水的蓮蓬頭下,以最快的速度衝洗著自己,還用了那些女生留下的沐浴液。他從來沒有用熱水衝洗身體會這樣享受的感覺。可是他知道他沒有權利去充分地享受。


    然後他們才往外走。外麵的更衣室裏已經沒人了,凳子上還有一些衣服。他說:我們換一下衣服再走。


    這裏隻有女人的衣服。他隻找到幾條連衣裙。隻能套上一條再說。隻有一條足夠寬大,雖然短了一點,卻也可以將就。若雪穿上了地上留著的一雙鞋子。地上雖然還有幾雙鞋子,可他試都不用試。那都太小了。他隻能把腳伸進一雙拖鞋裏。他順手拿下一頂掛在衣帽鉤上的圓頂遮陽草帽,戴在頭上。帽子還挺大,幾乎壓到了他的眉毛上。


    他們走了出去。風風光光,儀態萬方。


    他們看到了街道。正規的、普通的、人間的街道。那種正常的、在路燈照耀下不明不暗的街道。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失聯牛航的幸存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波曆哈特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波曆哈特並收藏失聯牛航的幸存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