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13年9月1日)


    馬裏奧說:沒有問題了嗎?


    波曆說:有的。


    馬裏奧說:你太慢了,這是要扣分的。


    波曆說;那我就接著剛才的話題問。我們這裏或者說你為什麽要研究古人類骨頭呢?好像不是這裏的風格啊?


    馬裏奧說:兩個問題。第四和第五個。還剩一個問題。


    波曆說:天哪。


    馬裏奧說:問號?


    波曆說:不,不,感歎號。


    馬裏奧的皺紋又開始了一種抖動。波曆從他的皺紋裏看出一點規律來了。有兩種不同的動法,一種是一張一合的動,那是一種興奮,高興。另一種是蠕動,許多根皺紋一起作波浪式的蠕動,那是一種複雜的情緒,激動,感動,情緒波動,都有可能。他提出“問號”這個問題時,他的皺紋呈一張一合那種動態。


    馬裏奧說:你說對了,研究古人類骨頭不是這裏的風格。這裏的風格,用一個詞來歸納,就是實用。我本來也不是研究古人類骨頭的,我是研究基因的,而且恰恰是那種,說穿了就是每一個種族或者更細化到民族特有的基因,跟別的種族和民族不同的基因。你也許已經學過了,各個族群基因的區別其實是非常小的,最多的也就2%,到了民族之間,可能隻有百分之一,甚至千分之幾。


    我們就說中國人吧。中國光民族就有五十幾個,即使就其最大的族群而論,也就是漢族,南北東西,光在相貌上就有很多種族群特點。皮膚顏色、身高、體重、腦容量、麵部的凹凸度,都有,要找出其中一個分族群的基因特點已經非常困難,要找出中國那麽多族群有別於其它族群,尤其是周邊族群,比如日本、韓國、越南、古蒙這些特別相近的族群,有別於這些相近的族群的隻有中國族群所特有的基因特點,那更是難到了極點,這些族群跟中國主要族群之間的基因區別一定在千分之幾甚至萬分之幾之間。


    由於這個原因,我現在也不藏著掖著了,反正你也跑不出去,跑不到哪裏去。我們的任務集中在這個最困難的課題上,就是找出中國人、尤其是其主要族群跟世界各地包括中國周邊族群的基因區別來,找出中國人的主要的、普遍的基因特點。


    我們這裏有著全世界所有人的基因,我們的基因庫非常龐大。我還可以告訴你,通往這個世界最大基因庫的門,或者說門之一,就在我們實驗室的旁邊,也就是說,在這座山的裏麵。


    我還可以告訴你,我們龐大的基因庫裏麵,存量最大的就是中國人的基因。這是幾十年上百年來,我們的前輩和同僚前赴後繼取得的成果。許多我們的中國朋友也做出了重大貢獻。我們在中國做過很多的合作調查,比如對地方病的調查,對高齡人群的調查,這些調查中涉及的基因都大量地弄了出來,從幾百份到幾十萬幾百萬份不等,大部分還就是到了這裏。


    要在現代中國人裏麵找出那麽多分族群共同的基因元素,從而可以專門針對中國人使用微生物和其它技術,從而最終戰勝中國人,或者說消滅中國人,就像當初第二批聰明人對丹尼索瓦人做的那樣。可惜了,當初的聰明人還是不夠聰明,沒有把事情做幹淨了。


    說實在的,聽到這裏,波曆整個人都要爆炸了。可是他知道他不能爆炸,首先是他爆炸了就什麽都沒有了,第二是他爆炸了就不能聽到更多他想聽到的事情了。盡管他真想撲上去,把對麵這張臉上的皺紋鏟平了(如果我手邊有一把鏟子),可是他仍然坐著。他忍著,他壓著自己,隻是他再怎麽樣也不能把一絲笑容擠到他的臉上去了。


    馬裏奧臉上的皺紋全體在張著合著。波曆知道,這個馬裏奧很得意。他看著波曆如坐針氈的樣子,別提有多高興了。他明明知道波曆是中國人,卻偏偏要這麽說,說這些。


    馬裏奧說:還想聽嗎?


    波曆說:你講。我聽著呢。


    馬裏奧說:三十年前,我還沒有到這裏來之前,我們曾經接近成功,一場瘟疫在中國爆發,你知道的,盡管你那時候還是小孩。但那隻是接近成功。後來的事實,在我到了這裏之後發生的事告訴我們,那根本不是成功,離成功還遠著呢。


    然後我們發現了古人類基因研究的重要性。在幾萬年甚至幾十萬年前,各種不同的基因變化發生在了不同的人類族群裏,比如尼安德特人的基因、丹尼索瓦人的基因、非洲第一批和第二批北上的聰明人的基因,在一些紀元裏,在不同的地方,有了不同的融合,而這些紀元節點上的融合,不同的方式和元素,有著找到現代人單個族群和單個綜合族群有別於其它族群的特有共同點。這些特有共同點,裏麵就隱藏著一個一個的密碼,把這些密碼跟現代人的族群共同點結合起來,我們更容易找到現代人每個大大小小族群不同於其它族群的核心基因元素。


    我舉個例子,你就更好理解一些。我們發現,聰明人的一個叫tktl3的基因跟尼安德特人的同一個基因相比,第325位氨基酸有一個堿基替換。這是已發現的少量的和神經發育相關的基因存在的氨基酸替換。單個氨基酸替換會增加放射狀膠質細胞的數量,促進大腦額葉中基底神經祖細胞的豐度,促進現代人類大腦皮層產生更多的神經元。


    也就是說,在遠古的時候,人類的祖先們,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環境下,不同的時間節點裏,他們不同地發生過像氨基酸替換那樣的基因突變。而找到這些基因突變的節點,就是找到古人類對現代人對不同族群的現代人不同的遺傳影響的根源。這些突變節點,就是我說的人類基因族群密碼。


    當然了,你也許已經知道,基因突變並不是隻有替換這一種,而是包括dna堿基對的增添、缺失、替換等。基因突變主要有六種類型,即整碼突變、終止碼突變、移碼突變、同義突變、無義突變和錯義突變。


    以移碼突變為例,信使rna分子上的3個堿基能決定一個氨基酸,信使rna鏈上決定一個氨基酸的相鄰的3個堿基被稱為三聯體密碼,或者叫密碼子。在一條dna鏈上缺失或者插入一個、兩個或者其它數量的堿基,除了三個或者或者三的整數位數以外,會引起作用部位之後的密碼子的組成和順序發生變化,導致終止碼提前或者後移。這就叫移碼突變。


    更多的常識我就不在這裏說了。


    在把古人類基因的研究加入進來後,尋找一個小的或者龐大族群的共同基因密碼就方便了許多。舉個例子,如果在一個族群所有人的基因裏幾乎都能找到幾萬年前、幾千年前和幾百年內的三種突變後的關鍵密碼子,而在其它族群裏隻能找到其中一種或者兩種,那麽這三種密碼子共同構成的就是這個族群有別於其它族群的基因特點。


    在果果第三次進來放下滿的酒杯取走空的酒杯的時候,馬裏奧停止了他的演講。


    然後他說:還有問題嗎?沒有問題我們就各迴各的家吧。


    波曆說:當然有。


    有一個問題在他肚子裏憋了半天了,他一直想不好應該怎麽提出才能夠擊中要害。


    最後,他幹脆直截了當地隻及一點不顧其餘地提問:h35是中國人的共同的基因密碼嗎?


    馬裏奧臉上的皺紋激烈地蠕動起來。顯然他沒想到波曆會問得這麽直接。如果波曆問他,字母加數字的編號是各民族不同的基因密碼嗎?他隻要迴答一個詞“是的”,這個問題就結束了。如果波曆的問題是,這些字母加數字的編號都代表著什麽?他可以說,各代表一個族群的基因密碼。這個問題也算是迴答完了。如果波曆問,h35是什麽族群的密碼,他的迴答如果是東亞一個族群的密碼,而波曆還想問是具體哪個族群,是否是中國人這個大族群,可是規定的提問數額已滿,已經不能再提問了。


    波曆這麽直接地提問,當然也是有風險的。如果馬裏奧說不知道,不管他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假的不知道,波曆也已經不能再提出問題了。


    馬裏奧說隻能提六個問題,也許跟海浪當初一樣,帶有開玩笑的性質,或者隻是規定今天晚上的數額,但也有可能他這麽說是認真的。


    所以波曆幹脆提出了最直接的問題。


    這個馬裏奧也許是個惡人,甚至是大惡人,就憑他對中國人的看法態度就應該可以導出這樣的結論來,可是從今天晚上他的演講看,他是個誠實的人,同時,波曆感覺得到,這個馬裏奧可以一天兩天一句話都不說,但他實際上是一個非常想講話、一旦講起來可以滔滔不絕口若懸河的人,一個其實比誰都想炫耀自己比別人多懂多知道一些什麽的人。


    波曆聽得到自己的心的跳動,因為他和海浪雖然有這樣的猜測,但那畢竟是猜測,而他認為,他對麵蠕動著的皺紋裏正是隱藏著積壓著這方麵最直接答案的地方。他感覺到他已經接近真正的答案了。


    果然,在馬裏奧臉上皺紋忽然停止了一切波動和蠕動的時候,他說:是的,你猜對了,h35正是中國人共有而其他族群幾乎沒有的基因密碼,包括中國周圍的那些相鄰相近的族群都沒有這種基因密碼的組合。而且,我再給你一個福利,這些編號就是在我這裏誕生的,至少我是這些編號的父親之一。


    說到這裏,他臉上的皺紋像平靜的水麵被一塊石頭打破了平靜那樣,一圈一圈地泛開了漣漪。波曆看得出,那是非常得意的表情。


    馬裏奧繼續說:h35實際上是根據中國人的特點進行鄰點轉基因改造。在我之前,一些人主要把注意力集中在一點上,即東亞人的體內aca2蛋白含量大大高於其他人種。但僅僅根據這一點來做針對中國人的事情,其實太粗了,不但涉及的民族太多,而且有可能在一定時候波及到歐美人,因為歐美人或者說白種人體內也有aca2蛋白,盡管含量不那麽高,因人而異。單用密碼子也有問題,那就是中國的民族來源太多,單用密碼子隻能攻擊其中的主要民族。是我找到了一種方法,能使中國人的密碼子和aca2蛋白結合,形成了一種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密碼子,也叫基因突變。這我們在內部稱為aca3密碼子。對外稱作h35基因。其實是很複雜的過程,經過了無數實驗,許多實驗過程不是在我這裏做的。而是別的地方,比如研究病毒的同事那裏。沒有見過麵的。


    波曆說:為什麽這裏的一切研究都集中在h35上或者說都針對中國人呢?你又是為什麽這麽恨中國人呢?


    馬裏奧並沒有像波曆預計的那樣笑起來,後來波曆才知道或者確認,這個人從來就不笑的。他好像就沒有笑的神經。但是他其實會笑,他的笑是體現在他臉上尤其是嘴角附近的皺紋的一開一合上的。


    在他迴答波曆這個問題的時候,他的皺紋就是這樣開著與合著的。


    他說:我恨中國人?你說我恨中國人?對不起,這已經是你提出的第七和第八個問題了。我的答複已經在此之前結束。你可以走了。我是說你可以也應該離開我的包房了。


    波曆站了起來,走了出去。馬裏奧仰在他的沙發椅上,看著天花板。也就是說,他不再看波曆一眼。


    波曆走出去時,幾乎跟果果撞了個滿懷。


    果果手裏的托盤上放著的隻有一個滿滿的酒杯。


    這是他走到夜空下的涼風裏的時候才想起來的。


    他想起來的還有:她當時好像已經知道我要走了。


    再就是:她沒有叫起來,隻是給了他一個抱歉的微笑。


    本來應該是他道歉的。可是他沒有。


    因為他的腦子裏是滿滿的亂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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