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11年8月22日)


    海浪說:幹杯!


    他舉起一瓶啤酒,可是沒有人響應他。他們都在喝著手裏的那瓶啤酒,可是大家連碰一下瓶子的興趣都沒有了。


    娜拉說;不知道明天這裏還會坐著幾個人。也許是三個人,也許是兩個人。


    一個月前,7月份的時候,這個啤酒花園裏還是漫山漫坡擠滿了人的。在這個沒有任何娛樂活動,看不到電影也看不到電視劇更看不到新聞聯播的地方,這樣的集群活動成了最大的快樂,就像慕尼黑啤酒節,要的就是一個熱鬧。


    平時不參加集體活動也不到酒吧喝酒的人也出現在了這裏。


    這時候,啤酒花園裏的人群早已經散開了。但這種散開仍然是散在花園裏。隻是,越來越多的人不願意伸長了脖子在人群的後麵聽廣播了,何況也越來越聽不清了。於是,一堆人散成了許多堆,坡上的各個樹叢空間,坡上的大平台,坡下更大的平台,坡下的室內酒吧,大家都在熱烈地討論著。


    他們這個樹叢空間實際上被邊緣化了,盡管這個空間的入口處仍然總是堆著人擠著人。


    有兩次曆看到了雷果,他在他們這個樹叢空間的入口處人群裏擠進來,一如既往地把他的眼睛眯成縫。波曆叫他,他就不見了。


    同樣有兩次波曆見到了施圖姆。他倒是不用他們招唿,就擠了進來。他微笑著說:很好!很熱鬧!很好!然後就走了。


    這個區長微笑著。波曆想。他想起海浪的敘述,真的有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第一次這個區長微笑著進來,說了“很好”之後,第二天,事情就發生了。


    一開始,事情發生得無聲無息。


    這裏說的還是一個月前的那一天。


    有人喊起來,燈亮了。有人喊叫:真的,燈都亮了。


    樹叢空間入口處的人們都轉過了身去。他們也都走了出去。


    大家說的燈亮了,指的是河邊的燈。他們前方的基因河燈火通明。


    他們跟著大家走出啤酒花園,跟著大家向河邊走去。


    他們走到河邊時,正看到吊橋迴歸到它垂直的狀態,河邊的燈都在它們的原位,就像是從來沒有升起來放大亮度過,河邊跟平時的夜晚一樣,沒有任何異樣。此岸和彼岸都沒有汽車和穿著製服的人。很安靜,安靜得可以聽到遠處海濤的聲音。安靜得可以聽到許多人的唿吸聲。


    所有從啤酒花園裏走來的人都不說話。他們好像是約好了的,沒有一個人說話的,沒有一個人提問,剛才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麽。


    隻有一個人說話了。這個人是施圖姆。他顯然是從河邊走來的,穿過呆呆地站在那裏的人群,走到了他們麵前。他說:迴去吧。什麽事都沒有。


    他是微笑著說的。他還拍了拍他們每個人的肩膀,包括波曆,海浪,娜拉和若雪。


    他是從河邊走來的,因為波曆看到了他鞋子上的泥濘。同時看到的是他的微笑。他笑得很親切,很燦爛。


    下一個夜晚,啤酒花園裏仍然擠滿了人,可是說話的聲音小了很多。或者說,很少有人說話了。


    再下一個以及更下一個夜晚,之後所有的夜晚,河邊的燈光沒有再亮起來過,可是波曆經過坡下的平台去室內取啤酒的時候,聽見有人說:又少了幾個人。


    波曆迴過頭去,沒有找到那個說話的人。他們的臉都朝著別的方向。


    他遇到一個三室的人,這個人也到他這裏“懺悔”過。波曆說“嗨”,他也說“嗨”。波曆說:你見到你們那個女同事嗎?他問波曆:你說的是哪個?波曆說:就是她的師兄們到上遊去探索的那個。他說:沒有見過,幾天沒見到了。


    他轉身走開了。好像不太願意跟波曆說話,像是多說什麽就會說錯什麽那樣。


    他旁邊的那個女孩子輕輕地對波曆說:他心情不好著呢。波曆說:我理解的,你說的那個師姐跟他是一個實驗室的,他們倆經常走在一起的。已經不見了兩天。我去她宿舍找過她,她宿舍的門是關著的。這兩天在食堂裏我也沒有見到她。


    又過了兩天,波曆又在下麵的花園裏見到了這個女孩子。她說:他也不見了。波曆說:你說的是誰?她說:就是那天你問有沒有見過那個師兄去探險的那位男同事。


    一開始,幾乎察覺不到什麽。可是在一個星期後,納絲林說,感覺人少了很多。帕特裏克說,好像是的。


    兩個星期後,這種感覺就很明顯了。誰都感覺到這裏聚集的人數比一周前和兩周前減少了很多。


    大衛說:可是河邊的燈光再也沒有亮起來過啊。


    若雪說,也許以後也不會再亮了。


    再然後,人數的減少就變成顯性的了。三個星期後,也就是兩個星期前,整個坡下的花園裏完全沒人了。


    一個星期前,坡上的人也沒有了。就像是一下子沒有了的。剩餘的隻有他們這個原始樹叢裏的空間,仍然坐著十個人,裏麵包括那個一百四十來歲的維克多。


    海浪說:河邊的燈沒有再亮過,可是一定有不少人被送到河裏去了。


    維克多說:不光是這裏人少了,我們一號大樓裏和一號食堂裏的人也少了不少,每天感覺都有人在消失。


    第二天,維克多也沒有來。或者說沒有出現在啤酒花園裏。


    那天,他們這裏坐著的就隻剩下他們原始的八個人了,即納絲林,百合,大衛,帕特裏克,海浪,娜拉,若雪和波曆。


    海浪說:還是那句老話,禍從口出,言多必失。


    他們一起分析了這幾個月來大家說的話,波曆把他歸納的內容從頭到尾複述了一遍。他們幾個人都認為,這幾個月的公開討論,裏麵一定有不少話是犯忌的。大家看著沒事,越來越膽大,什麽都敢說。


    海浪說:比如三室那位中年女人說的她的師兄們探險的事,應該就是犯忌的。


    波曆說:我們都說過犯忌的話啊。比如你就說過,你懷疑河裏的鼠魚是人為造成的。


    海浪說:可能我還有點用,暫時要留一下。


    三天前,納絲林和大衛也沒有出現在啤酒花園裏。這迴他們真的有點慌了。


    波曆說:我還奇怪著呢,今天一整天都沒有見到他們倆,在食堂裏也沒有見到。


    百合說:是的,我跟納絲林每天早晨離開宿舍的時間都幾乎完全一樣,我們總是能在樓下碰到,然後一起走到我們的大樓去的。今天早晨我就覺得奇怪,我都走到大樓了,也沒有見到她。當時我還想,她也許是今天走得比我早。


    昨天晚上,他們四個最原始的人仍然早早地在樹叢裏聚齊了。可是,他們都各自喝了兩瓶啤酒了,百合和帕特裏克仍然沒有出現。


    波曆說:不對啊。白天我們還在一起的,吃晚飯的時候我們還坐在一起。


    他們又坐了一個小時,又各自喝了一瓶啤酒。


    波曆說:我們去找找他們吧。一個小時後迴到這裏來。


    他跟海浪去了他住的宿舍樓,直接到了帕特裏克住的房間。他敲了很久的門,他還叫了帕特裏克的名字。可是沒有人迴應。他又帶海浪去了他們的實驗室。雷果在實驗室裏,波曆問雷果百合和帕特裏克有沒有來過。雷果說:下班了。波曆說:他們來過又走了?雷果說:是啊,他們來的時候你不也在,他們走的時候不是跟你一起走的嗎?


    他們迴到啤酒花園,在門口就碰到了娜拉和若雪。她們說,去過百合的宿舍房間了,沒人。


    昨天晚上他們四個人早早地就散了。海浪說:我要請上帝保佑我們了,保佑明天晚上我們四個人還能相聚。


    昨天晚上波曆也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睡著的,反正應該離天亮不遠了。


    今天一整天他就像丟了魂似的,一整天室內室外地走,從實驗室走到河邊,走進一個一個的酒吧和咖啡館、小飯館,走進超市。到了最後,他也不知道他走來走去是為什麽了。


    直到他在路上遇到了施圖姆。施圖姆說“下午好”。他是微笑著說的。波曆沒有迴答他,也沒有把對應的微笑還給他。他直截了當地問施圖姆:區長,人都到哪裏去了?


    施圖姆一臉驚訝:人?什麽人?


    波曆說:百合,帕特裏克,納絲林,大衛,還有很多人,還有維克多,他們都到哪裏去了?


    施圖姆一臉無辜:你得問他們啊。


    波曆說:那你告訴我,我到哪裏去問他們。是到河裏去問嗎?


    他不知道他是哪裏來的勇氣,感覺自己有點瘋狂了的意思。


    施圖姆一臉微笑:到河裏去幹嘛?河水挺冷的。


    波曆說:人都不見了,還有人搞研究嗎?


    施圖姆說:有人搞研究的。小夥子,做好你自己吧。


    做好我自己?


    他走遠了,波曆還在想著他這句莫名其妙的話。


    今天晚上,波曆說:我們至少到現在還是幸運的。


    海浪說:那就先過好今天晚上吧。


    好像海浪說話有股什麽力量。他剛說完這話,忽然就起了大風,一陣特別厲害的海風一下子就吹了過來,不僅他們周圍的樹亂響亂搖,連他們桌子上的啤酒瓶都被吹倒了。


    若雪說:我們必須找到生路。否則我們都不知道,什麽事情哪天會找到我們。


    娜拉說:對,我們必須想想辦法,無論如何也要離開這裏,即使前麵是死亡等著我們,也不能是我們等著死亡。


    他們並沒有商量具體的什麽措施。可是娜拉這句話讓他想到深夜。


    即使是死亡等著我們,我們也不能等著死亡。


    這就是這裏生存的哲理。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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