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08年9月12日)


    這些天來,這裏的人對我的態度隻能說是略有變化。有些人見到我會點點頭了,但這裏麵的一大半點得有些勉強。對著我微笑的人也有了,還是女孩子,但是也就是在周圍沒有其他人的時候或者雖然有其他人但其他人看不到她們的微笑的時候。


    但我們實驗室裏的三位對我的態度一點都沒有好轉。今天我走到實驗室門口時,門沒有關嚴,我聽到麥克在說“走狗”。我沒有在意,但我一推開門,他們就把頭扭了過去,麥克和大衛都扭了過去,隻有納絲林看了我一眼。她看我的眼色雖然沒有了當初那種微笑,但仍然是有些溫暖的。


    我這才感覺到,麥克說的“走狗”應該說的是我。


    那麽我是誰的走狗呢?最直接的應該是施圖姆。但平時也看不出他們對施圖姆有什麽反感。也沒有聽到他們說施圖姆什麽。也許他們沒有當著我的麵說什麽。


    這些天真的是無聊到了極點。我問他們我應該做什麽,麥克說你自己看著辦吧,我們都很忙。麥克好像是這間實驗室的組長。但也沒有人告訴我他是否是。隻是說到業務上的事情,大家都會問他。


    我問他,我們這裏主要做什麽。他說:測序和合成,這你應該知道的。


    是的,我每天看著他們打開、關上測序儀和合成儀,取出一些什麽,放進一些什麽,在顯示屏上和電腦上和顯微鏡下看這個看那個。


    於是,我經常伏在我的工作台上睡覺,經常走出去漫無目的地走,有時候幹脆迴到我的宿舍,躺在我的床上發呆。


    我從來沒有發現無聊會是那麽可怕的事情。這跟我初到島上、在細胞灘的某個超簡房間裏度日如年的時候還不一樣。比那更可怕。那時候那是一種幾乎見不到人的無聊,而現在這是一種見到人還不如不見到的無聊,一種被孤立於世界之外的感覺。


    陽光每天都有。這裏幾乎沒有沒有陽光的日子。可是在我的眼裏,施圖姆具有太陽的意義。


    他已經十多天沒有出現過了。我是說沒有出現在我的麵前。自從那天他給我上課然後請我吃飯之後。


    可是今天他又出現了,直接出現在我們的實驗室裏。


    他跟我握著手,跟大家打著招唿。在麥克、大衛和納絲林的眼睛裏我又看到了驚異。


    我懂這種驚異。在細胞灘的時候,當阿爾貝特到我所在的實驗室找我的時候,實驗室的人的眼光就是這樣的。顯然,所長或者說區長親自走進一個實驗室,不說絕無僅有吧,至少是非常難得的現象。


    而且,是繼十多天前之後,這位當地的最高長官第二次光臨本實驗室。


    施圖姆說:受累,這些天我太忙了。波曆,過得怎麽樣?


    我說:挺好啊。


    他說:跟大家相處得好嗎?


    我說:很好。


    顯然他聽到了些什麽。如果他沒有聽到什麽,那才是怪事。


    他說:很多事情,自己經曆的才是真的。


    他這話說得莫名其妙。但我聽懂了,而且幾乎把我的眼淚聽出來了。


    我們的室主任路易斯幾乎是氣喘籲籲地走進來的。他說:受累,我遲到了。


    施圖姆說:不晚。到了就好,你來說吧。


    路易斯說:這樣。我們商量了一下,決定給波曆調整一下工作。也就是說,換個地方。


    我機械地重複道:換個地方?


    他說:對,你不是喜歡轉基因嗎?跟我來吧。


    施圖姆說:我就不去了。我還有個會。


    我說:謝謝你所長。


    他說:應該的應該的。


    離開這個對我來說幾乎毫無意義的房間的時候,我迴頭看了一眼這幾位同事。他們的目光是混合型的,有驚奇,有茫然。


    施圖姆走了,直接反方向地走向大樓出口的方向。


    我真的很感激。他不僅知道我的情況,致力於改變我的情況,而且還親自到場。他的到場其實是起到一種保障作用。僅此而已。但這更讓我感激。


    路易斯帶著我一直走到過道的盡頭,即那個在大會議室旁邊、男女廁所對麵的實驗室,101室。


    我又見到了那個當初見到長官們和我連頭都懶得抬起來的老頭,長得象是南歐人、頭發黑黑、精瘦的那位。


    路易斯說:雷果,我給你帶來了一位厲害的年輕人。


    這個老頭這迴算是抬起眼睛來了,他打量著我,說:他不是剛來過嗎?


    路易斯說:這迴他來了就不走了。


    雷果再次打量著我,這迴打量得還很仔細,從我的腳那裏開始往上看,最後把目光放在我的臉部上下左右地掃描著。


    然後他說:他厲害?你是說他是運動員?


    路易斯笑了:我是說他的專業能力厲害。


    雷果說:專業能力?你是說轉基因?


    我說:不是的。我不懂轉基因。


    雷果說:不懂轉基因,還說厲害?


    路易斯說:他特別懂幹細胞,多能細胞。


    雷果說:多能細胞?你走吧。


    路易斯說:他學習能力很強的。


    雷果說:聽不懂人話?我讓你走了。


    路易斯說:你是說讓我走?


    雷果說:這是人話啊。


    路易斯說:他留下?


    雷果轉過身去,走到他的工作台顯微鏡那裏,坐了下去。


    路易斯對我笑笑。他說:那我走了。


    路易斯拍了拍我的肩膀,轉身走了出去。


    這是個怪老頭,很有意思的怪老頭。我想。還有這個室主任和這個怪老頭的關係也很有意思,那種搞不清關係的意思,至少搞不清誰是誰的領導或者說上司。


    兩個年輕人一男一女都在對我微笑。我好久,好多天沒有見到這樣真誠的微笑了,除了剛才所長和室主任兩位領導的。


    我說:你們好!你好,帕特裏克,你好,百合!


    他們的臉色有了變化。帕特裏克說:我們見過嗎?


    百合說:你這個人真的是無可救藥。前幾天他還來過我們這裏。


    帕特裏克說:我知道。我想說的是,你是新到我們這裏,我是說基因所來的嗎?


    我說:是的,我剛來不久。


    我心裏有一種喜悅。顯然這個帕特裏克還沒有聽說關於我的各種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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