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07年3月20日)


    可是,今天晚上,他們又一起走了出來,好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他們還是四個誰都不像華人卻是如假包換的華人一起走向海邊。波曆和娜拉都沒有提昨天和前天發生的事情。他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也許是怕嚇著他們?或者,也許是因為他跟娜拉還沒有商量過後續的問題,即接下來怎麽做,是否要先跟他們最接近也可以說最親近的人通報一下,以及怎麽通報。也許需要他們倆先商量一下。因為,在細胞灘這個地方,許多事情會莫名其妙地發生,包括許多禍事。


    今天,若雪慣例性地在海邊擺了擺她的大手(她變得那麽高大,手和腳當然也變大了),然後她向西邊走去。


    這也是慣例了,她總是忽東忽西,不是每天,但經常地沒有規律地改變著她想要帶著雲吳走的方向。


    可是,娜拉跟著她也轉向西去了,即他們前天晚上和昨天中午去的方向。


    若雪轉過頭來看了他們一下,說:想一起走走?


    波曆說:是應該一起走走了。很久沒有一起走走了。


    他們走出了幾公裏,然後在兩塊礁石上坐了下來。正好是波曆和娜拉前天晚上一開始時坐的地方。


    他們在這裏坐了很久。波曆發現,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雲吳控製了話語權。也就是說,總是他在挑起話題。雖然他挑起的都是老話題,至少都是七年前的話題,可是他卻總有話題可挑。


    當然了,在這個完全封閉的地方,他們真的沒有許多可談的話題。雲吳說得最多的是他們所裏的事,估計這些事他翻來覆去地跟若雪也說過很多遍了。也許因為波曆在場,他說到了波曆的導師馬大域。馬教授的一些軼聞,家事。然後他又說到在奧曼機場先後倒下的紀印和戴秉讀。這可能是波曆在這裏聽到的新話題了。雲吳說:這兩個人我都挺熟的,老戴的老婆跟我的前妻還是好朋友。他們如果死在奧曼,也許還真是他們的福氣。至少他們的屍體或者骨灰已經迴到他們家裏人那裏了,也少了一份牽掛。


    波曆不時接一下他的話題。結果幾乎變成了兩個男人的交流。這是很反常的,因為許多人說三個女人一台戲,女人多的地方話多,結果卻變成了女人在的地方男人話多。波曆暗笑著。


    而這兩個女人,一高一不那麽高的兩個西方樣子的女人,卻幾乎一直在入定著,或者說在發呆著。


    隻有在雲吳提到黃海浪的時候,高大的、頭發和眉毛都淡黃到了接近白色的那個女人即若雪(波曆有時候在想,這時候也在想,若雪這個漢語名字太合適了,若雪的爸爸看來在給若雪起名字的時候是有神在一邊指點的),她才轉過了頭來,好像想要說什麽。可是她什麽也沒有說。仍然保持著那種固定狀態或者上麵說的入定狀態。


    海邊是最適合發呆或者入定的地方。


    在若雪站起來、雲吳跟著站起來的時候,若雪說:你們不迴去嗎?天快黑了。


    娜拉說:你們先走吧。我想再坐一會兒。


    這好像是娜拉今天在這裏坐下來後說的第一句話。


    波曆說:那你們先走吧。


    雲吳說:你得擔起男子漢的責任噢。


    他這句話的意思也可以理解成,他跟著若雪走是擔起男子漢的責任。


    波曆揮了揮手。


    隨著他們之走遠,地麵上的光線真的暗了下來,盡管天空和大海還紅著。跟前天的時間點差不多。


    波曆說:走吧?


    娜拉站了起來,說:走。


    波曆說:怎麽了?還到那裏去?


    她說:你沒有發現嗎?今天的海平麵和水位特別低。


    她說這話的時候有一隻從她頭頂掠過的海鳥轉移了我的注意力。波曆的目光落下來時,卻好像仍然來得及抓住她剛剛甩給他的一個微笑的尾巴。一個調皮的微笑。


    這女孩子夠大膽也夠執著的。他想。


    盡管他的身體素質在他變成南美運動員之後有了飛躍性的增長,可是他這幾天剛發現,娜拉的身體素質一點都不比他波曆遜色。


    她今天下半身的穿著還相當的運動。


    當然她無例外地隻能穿白色的服裝,從裏到外。這裏的超市沒有其它顏色的服裝。可是,她今天竟然穿了一條白色的短褲。來到這裏,來到這個細胞灘後,他還從來沒有見過誰穿著短褲走在室外。這裏的沙灘是沒有人敢下去的。所以也沒有人穿遊泳褲遊泳衣什麽的。這裏的超市不賣休閑短褲。內褲倒是有。聽說曾經有女子穿內褲走在大街上。聽說那女子從第二天開始就再也沒人見到過。


    看得出來,她這條短褲是她自己連剪帶撕改造出來的。其實說短褲是不夠的。她製造的更像是或就是一條裙褲,本來已經在膝蓋上方的褲腳下方還被她剪開或者撕開了,前後四片褲擺像四麵旗幟在海風裏飄揚,讓她那兩條魔鬼般的腿的高處若隱若現時隱時現,讓他想起了那個在香港電影裏經常說的導致男人流鼻血的問題。


    其實流鼻血倒沒有,這是他從來就不相信的。可是他有兩次必須提醒自己集中注意力,集中於腳下的石頭,否則他會在石頭上磕出鼻血來的。


    天色已經完全銀白了。也就是說,天色的黑下來突出了月光的銀白,無論是天上,地上,還是海上。這種色調完全跟前天一樣。


    真的像娜拉說的那樣,今天晚上海水特別的低調。真的比前天晚上和昨天白天低了很多。在他們爬上一塊塊大岩石,又往下落到一塊塊大岩石,再拐個彎來到前天晚上和昨天午後來過的那個海灣轉角的大礁石上的時候,他們發現,他們麵對的景像也跟之前不太一樣了。


    前天晚上和昨天中午,這塊大礁石就是進入海水裏的最後一塊陸地。可是,現在,他們眼前是一片新的土地。也就是說,他們可以從這裏繼續往下走一段。這裏有更多的裸露的礁石,甚至礁石中間還有一些小沙灘裸露著。


    沒有他多想的份兒。他本來是想提醒她的,他想說,這海水和海水裏的大鯊魚們可是說來就來的。可是娜拉已經跳到了下一塊大礁石上。


    當然了,他隻有繼續緊跟的份兒。


    然後,他想都沒想,就跟著她掉到了一個坑裏。不是他跳下去的。她也不是跳下去的。他們都是不由自主地滑下去的。這裏看似一個大沙坑,一個被許多大石頭圍起來的大坑,一小半的地麵是圓圓的小石頭構成的,一大半地麵沒在海水裏。


    他感覺月光就在這個時候移動了過來,就像知道他們需要照明似的。然後她就退到了我的身上,跌倒狀地倒在了他的懷裏。


    可是他沒有也沒有時間去體驗男人抱著女人那種感覺和激情,因為他也跟她一樣地愣住了。


    月光好像在嘲笑他們似的變得很亮。他們眼前的景像太讓人腿軟筯麻了。


    一條腿直接向娜拉撲來。


    真的,真的是一條人腿。一條被海水泡得非常粗壯的腿。


    還有一隻耳朵。跟在那條腿的後麵。娜拉尖叫著,她背對著他被他抱著的身體使勁地推動著他後退。她叫道:這是一個腦袋。他說:應該說是半個腦袋。


    這裏的海水裏不是泡著,而幾乎是堆積著,有泡大了的軀體的組成部分,顯然是被鯊魚吃剩下的。而更多的是骨頭,人的骨頭。它們在海水裏浮動著,相互撞擊著。


    那邊遠些地方的沙灘上,骨頭堆積得更是橫七豎八的,像是被從外麵輕輕湧入這個大坑裏的海水輕輕地搖晃著。


    還有一些人的衣物,一些鞋子,許多是白色的,但也有別的顏色的,運動鞋那樣的,甚至有一個小包。在小圓石灘上漂著躺著的,有不少衣服的碎片。也都是各種顏色的,但都是單色的,除了白色的,還有黃色和藍色的,還有紅色的。有外衣,也有內衣。


    他們沿著靠山壁的地方走過去。娜拉說:b215。他說:什麽?她舉起她撿起的一件衣服的碎片說,b,215,應該是我們同事的工作服。


    是的,沒錯。他們的工作服上都在領子裏印著號碼的,就像監獄裏的囚衣那樣。隻不過他們的號碼印在領子的內側。


    他說:什麽,215?他發現他忽然就快聽不見他自己的聲音了。也就是說,他的聲音忽然就嘶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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