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聊著聊著,就到了開席的時間。


    徐子盛往屋裏望,總算看見薑尋出來了,他揮了揮手,薑尋瞧見了。


    “去了這麽久。”


    薑尋坐到他旁邊的空位,“就說了會兒話,有這麽久嗎?”


    “嗯,還好,起碼趕上吃席了,待會吃完飯再聊不遲。”


    薑尋點點頭,“好。”


    “喲喲喲,柳叔你看,盛哥都成親快一年了,還是這麽黏著夫郎,也不害臊!”關山又開始皮了。


    柳叔哈哈一笑,“那是人家感情好,這瞧著多登對啊,你趕緊成親,也學學人家,每天寸步不離的。”


    關山歎了口氣,“我也想啊,不過這事急也急不來,還是得慢慢來啊!”


    說著說著,桌子上的其他人也開始加入進來了。


    “這尋哥兒變化真大,我記得前兩年還又黑又瘦的,這轉眼間,就跟變了個人似的,又白又好看!”


    “誰說不是呢?剛剛我差點沒認出來,還以為是鎮上哪家有錢人家的孩子呢,生得這樣秀氣。”


    “依我說呀,還是家裏日子好過了,才將養得這般好,以前那是愁吃愁穿,如今吃喝都不愁,人嘛,外貌上自然就改變了。尋哥兒如今家裏的日子,那是村裏的夫郎都羨慕不來的!”說著就打了個哈哈。


    不知桌子上是誰,哼了一聲,“要我說呀,尋哥兒你還是太傻。”


    眾人紛紛看向她,“這話怎麽說?”


    “你看啊,尋哥兒如今雖然過得也像樣,但還是因小失大。當初你不該和娘家決裂呀!你想想,你繼兄現在嫁得這樣好,都不用像你這樣操勞,家裏就什麽都有了,這富貴,是旁人想都不敢想的呀!”


    “你們想想,要是尋哥兒還和家裏有來有往,和盧家怎麽說那也算是親戚呀。盧家在鎮上根基深厚,那是你們倆口子無論如何都做不到的,你們家這生意,要是借著盧家的勢,那不是能越做越紅火?”


    薑尋眨了眨眼,“錢嬸兒是說,我和子盛要是靠著盧家,生意能越做越大?”


    錢嬸兒一拍桌子,“對呀!有這樣有錢的姻親,何愁做不好生意呢?你就是太軸了,當初和薑家的事兒鬧得沸沸揚揚的,其實你大可不必這樣,抓著那些陳年舊事不放,或許當時你覺得心裏舒坦了,但迴過頭來想想,又能得到什麽好處呢?就算你那個繼母對你確實有地方做得不對,但怎麽說也是你母親,天下哪裏有不對的父母呢?你呀,又何必介懷,搞得兩家人像現在這樣老死不相往來。”


    關山聽了這話,都靜止了,他斜眼看了下薑尋和徐子盛的臉色,本以為兩人肯定會很憤怒,但想不到都是出乎意料地平靜。


    薑尋皺了皺眉,問道,“那依錢嬸兒的意思,你看我如今已經和家裏鬧成這樣了,又該怎麽辦呢?”


    錢嬸兒見薑尋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了,又這樣著急地請教自己,一時心下得意,故作聰明地說,


    “哎呀,其實這也不是全然沒有辦法。你要是想跟盧家打好關係,隻要跟娘家人和好了,那這些好處還不是輕而易舉就能有嗎?你是薑家的親生孩子,這再大的矛盾啊,隻要兒女上門提些禮物,低頭說兩句好話,有什麽過不去的呢?隻要和薑家和好,何愁盧家不會多加關照你們呢?”


    爆竹劈裏啪啦地響了好一會兒,這就是開席前的號角了,意味著馬上要上菜了。


    爆竹響後,院子短暫地安靜了下來。


    “嗬!”一聲極其刺耳的冷哼傳進眾人的耳朵裏。


    徐子盛冷眼看著坐在對麵的錢嬸兒,“錢嬸兒與我們向來沒有什麽交集,我倒不知道,錢嬸兒竟然如此為阿尋考慮,為我們的生意考慮,真是太好心了。”


    女人聽出了他話裏的諷刺,不由得心裏有些犯怵,畢竟徐子盛以前就是個混不吝的,他這近一年的沉寂,倒險叫她忘了,當初這人在村子裏,是有多混。


    “哦那個,畢竟大家都是同村的嘛,又都是為了周家的滿月宴來賀喜的。嬸子作為長輩,也是怕你們這些年輕人走了彎路,那就不好了。”


    “多管閑事!”關山毫不留情得吐槽。


    明明看到人家臉色都不好了,還一個勁兒地給人家出餿主意,這女人也太不識趣了。


    “你說什麽!”女人提高了嗓音。


    “我說,你真是鹹吃蘿卜,自家的事兒不夠你管的,還來教別人做人。”關山瞪了她一眼,繼續說。


    “嘿,我又沒說你,關你什麽事呀!”即便是有些害怕關山這個“第三害”,但是這裏這麽多人,難不成他一個男人還真能把自己怎麽樣嗎?想到這裏,錢嬸兒頓時理直氣壯起來。


    “確實不關他的事,但總關我的事。”徐子盛示意關山別同她吵。


    錢嬸兒心下“咯噔”了一下。


    徐子盛正想說什麽,手背上便覆上了一隻手,他看著薑尋朝他點了點頭便不再開口了。


    換薑尋開口了。


    “錢嬸兒能耐大,人也是真大方。可以做到以德報怨,一點兒不記仇。”


    錢嬸兒一笑,“這人嘛,心胸本就該大一點,這才能跟人和和氣氣的。尋哥兒之前和家裏鬧成那樣,你肯定不知道村裏人是怎麽說你的,那叫一個難聽喲!”


    薑尋喝了杯茶水,潤潤喉嚨,“是嗎?可不是每個人都像錢嬸兒這樣大度。”


    “什麽?”


    “錢嬸兒說我不該和家裏決裂,不該記恨繼母,我若是太過介懷往事,就是不懂事,不大度。我須得心心念念他們的好,須得時刻提醒自己,父母不會有錯。錢嬸兒多麽大度啊,可我在薑家的日子,錢嬸兒知道多少呢?”


    女人愣了一下,沒想到薑尋看著不愛說話,但一開口,卻叫她不知道該怎麽應對。


    “或許在你眼裏,子女不能忤逆父母,一切都得聽從父母的安排。可要是這個人既沒有給我生命,也不把我當個人呢?”


    徐子盛手一緊,他看著薑尋,還是那般沉靜的眸子。


    “這你就誇張了吧,那金嫂子雖然說是偏愛他自己的兒子多一些,但到底也沒有多虧待你,你何必當著這麽多人的麵來汙蔑她呢?”


    “汙蔑?”薑尋似乎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


    “我看你是聖人當慣了,瞧不見別人的苦難。她若是有什麽不好,難不成還會在你麵前展示?你這樣慈愛的一個人,為什麽我在薑家受苦的時候,卻從來沒有見過你。你既不曾施以援手,也不曾為我說過話。如今又有什麽立場,高高在上地站在這裏來指責我的不是?”


    “你!尋哥兒,你說話可得摸著良心,我是與你接觸不多,但我剛剛那番話,不就是為了你們的生意更好嗎?這也有錯?”女人氣悶道。


    “哦,為了我好。你所謂的為我好,就是讓我不計前嫌,向曾經傷害過我的人低頭道歉,然後我還要可憐巴巴的希望那些曾經折磨過我的人給我一個從頭再來的機會?不好意思,你太高估我了。我雖然隻是個哥兒,也沒什麽遠大誌向,或許還不受人待見,但我是不會為了那點錢,去向自己厭惡的人磕頭道歉。倘若我真這麽做了, 那我才會看不起自己,這錢即便是賺了,也日夜難寐。”


    “你就清高吧!薑尋,不是嬸子說話難聽,你如今這番話說得慷慨,但保不準哪一日自己落魄了,就又想起了自己曾經嫉妒的繼兄,到那個時候你再去求他,隻怕是更丟人了。”


    “哦,原來你不是真的想幫我,是想看戲呀!”


    薑尋這話剛說完,女人立刻感覺到周圍刺向自己的目光都帶著譴責。


    “你讓我去向薑家求和,為的可不是讓我越過越好,而是我演這麽一出戲,你就在旁邊看,這樣又給你的生活添了些樂子了,在村頭田尾,你又可以和人到處說長論短了。你自己呢?什麽都不用付出,就有這樣的樂子看,何樂而不為呢?”


    “至於你說的,我若是落魄了又會轉頭求我的繼兄這件事,我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訴你——你想多了,絕計不會有那天。即便是我落魄了,我也不會找他來相助,況且,也不一定有那天呢。”


    徐子盛握住了他的手,“你放心,就算真有那時候,還有我頂著呢。”


    薑尋看向身旁的男人,不知怎麽的,心底篤定他能說到做到。


    柳叔看不下去了,啐了一口,“呸,這女人明明是憋著壞呢,分明是看不慣別人過得好,要說兩句糟心話惹人家不痛快。人家如今過得好好的,哪裏還需要低眉順眼看別人眼色。”


    關山站起來一拍桌子,“就是!嫂子做什麽決定那是他自己說了算,輪得到你在這點評嗎?”


    周圍人也開始竊竊私語,“就是啊,這錢嫂子該不會是看人家年輕,就慫恿人家去巴結盧家吧!”


    錢氏氣不打一處來,“說什麽呢你們,我好心為你們,卻被你們這樣揣測,真是狗咬呂洞賓!我怎麽說也是長輩,這是你們做小輩的樣子嗎?”她眉毛一豎,頗有幾分控不住場麵的心虛。


    徐子盛可不給他臉,“你姓錢,而我們姓徐,算哪門子長輩?有些人啊,就是年輕的時候當慣了長舌婦,看熱鬧不嫌事大。如今年紀大了,就莫名其妙成了長輩,在這裏頤指氣使擺架子,也不是什麽阿貓阿狗都能被當作長輩的,人還是得有點自知之明。”


    桌子上的人一聽,忍不住笑了,薑尋也笑了。


    關山大力鼓掌,“盛哥說得好!今天本來是來吃席的日子,跟這種人同一桌,簡直是晦氣!”


    “對呀,人家好好的,非得來找存在感,真是掉份兒。”


    “就是就是,要是我啊,都不好意思吃這頓飯了,她怎麽還有臉坐著?”


    “我們人雖然老了,但還是要臉的,哪裏像她?”


    錢氏聽著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各種複雜的目光在她身上掃來掃去,還有徐子盛和薑尋在對麵盯著她。她隻覺得渾身煩躁,如坐針氈。要是有鏡子,都能看到自己臉色已經通紅了,肯定十分難看!


    菜也被慢慢地端上來了,很快就擺滿了桌子。


    雖然大家不再講話了,但氣氛卻更加怪了。


    徐子盛給薑尋盛了碗飯,看對麵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空了個位置,不一會兒又來了個老夫人填補了空缺。


    “吃這個。”徐子盛對薑尋說。


    “嗯。”薑尋點頭吃飯。


    區區一個長舌婦,可耽誤不了薑尋吃飯。


    天氣雖然熱,但是院子頂上有葡萄藤,密密麻麻地爬滿了架子,遮擋了刺目的陽光,倒讓人覺得也不是那麽熱了。


    吃飯完,徐子盛和薑尋也沒立刻走。剛剛他們在桌子上鬧出的小插曲,聲音也不算小,很快就傳開了,這畢竟是周家的宴席,多少有些失禮了。


    “阿文,剛剛真是抱歉,我可能把錢氏得罪了。”席散得也快,很快就隻剩下周家自己人了,薑尋在屋裏同範文說道。


    範文按著他坐下,“剛剛的事我都聽說了,這不能怪你阿尋,誰也不能對你的決定指指點點。剛剛那是我不在,我要是在,定要好好貶損它一頓,叫她灰溜溜地滾迴去!說得那也太冠冕堂皇了。”


    徐子盛說,“放心,她已經丟臉了,好像席都沒來得及吃,就沿著小路迴去了。隻是,到底是來吃你們的席的,恐怕也會在背地裏議論主家。“


    範文說,“這不是她自己的問題,她愛罵就罵吧,反正我們也不會少塊肉!平常看著總是笑嘻嘻的一個人,沒想到說話這麽惹人厭,自己被懟也是活該,早知道就不請她了!”


    “沒事的阿文,她迴去肯定比我們更氣。有她這種想法的,估計不在少數,我要是生氣的話,哪裏能氣得過來?還不如不去管,隨她們去好了。”


    薑尋當然知道,當初他做出和薑家決裂的決定時,有多少人議論,等著他日後後悔。


    不過他是不在乎的,隻有他自己知道,這一年來,他過得有多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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