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一日不除,朕便一日不能安枕,若有朝一日魔尊勢大重迴白玉京,以他之貪慾野心,三界必將迎來大禍。」天帝激動道:「那時就算朕魂飛魄散,也難以向天下贖罪!」


    這句話之後安靜了許久,天帝似乎想等待三殿下的迴答,可三殿下並沒有說任何話,他不知道殿內頭破血流的三殿下正在與體內洶湧肆虐的靈力不住的搏鬥,不受控的法術一個接一個丟出去,或者砸到自己身上,他的身上沾滿了玻璃碎片,指節分明的手因為過度用力堪堪被扭曲成了不可能的弧度。


    小神仙很想跟天帝解釋一下三殿下為什麽不說話,也很想幫三殿下從這樣痛苦的狀態裏解脫出來,可事實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停地躲避三殿下殺傷力巨大的術法,以免不幸被誤傷。


    「孩兒,」天帝的聲音緩和下來,如同苦口婆心的慈父,「蒼生當前,豈容你我隻顧一己尊嚴。」


    「等到魔尊入主白玉京之時,天下皆亡,何談個人的尊嚴性命?」天帝有無數的道理,「你神智癲狂,幹涉天兵捉拿魔尊已是犯下大錯,可父皇念在你經歷尚淺入世不深不再追究你過錯,」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惟願吾兒能體諒父皇一片為天下綢繆的拳拳之心,反覆思量,深刻自省。」


    小神仙喘著粗氣,差點兒從禦著的劍上掉下來,三殿下已經完全沒了人樣,駭人可怖得很,他想三殿下此時一定很難過,也不知道他還能不能聽得見天帝的話。


    很久以後,三殿下才短暫地控製住暴漲的靈力和差點走火入魔的神智,迴答了天帝,「孩兒是該一個人呆著好好自省,從此以後,還請父皇不要再踏足孩兒的宮殿了。」


    隨後,又陷入了失去神智的狀態。


    七天七夜,小仙官除了沒頭蒼蠅似的四處逃命,躲避著三殿下失控的攻擊,腦子裏再也沒有其他的念頭了。


    直到七日之後,風暴終於徹底休止,小仙官長嘆一口氣雙腿癱軟在地,看見了躺在廢墟之中的三殿下。


    他原是負責收拾殿內書籍的,與三殿下的交流並不多,盡管三殿下一直待人很溫和,從不向他們發脾氣,可他是個膽子小的,天然就對主子有恐懼,故而就跟學生避著夫子拷問似的,從前總是能不和三殿下搭話便不搭話。


    可眼下他看見躺在血泊之中已經看不出人形的殿下時,卻忽然覺得他不那麽有距離感了……就像是他的早夭的胞弟一般,碰一碰,就碎了。


    他鼓起勇氣走上前把前些日子還在發狂的殿下扛起來,小心翼翼地收拾出一塊還算幹淨的空地。


    他試過打開宮門,或是以心傳聲向外求救,可顯然,所有的通道都被林焉給封住了,他隻能看著奄奄一息的三殿下,期盼著他自己醒來。


    三殿下沉睡兩百年後,宮殿已經差不多在他夜以繼日地努力下恢復了原樣,他不由得感慨,靈力有時候還是好用的,若是沒了靈力,恐怕他用上一萬年都不可能把這宮殿恢復到原來的模樣。


    他為自己鼓了鼓掌,去拿帕子替三殿下擦臉。


    其實他雖然對著林焉話少,本質卻是個話極多的人,從前他在煉藥處當值的時候,能把身邊的人全給絮叨煩了,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這個緣故,他才被師尊送到了三殿下這裏。


    這兒的宮人大多是在白玉京待了幾千年的老仙官了,與他一樣年輕愛說的並不多,他從前還抱怨,可如今這殿內隻剩下他和一個不會甦醒的殿下,他竟然也懷念起那些至少還會敷衍地搭上一句話的老仙官們了。


    這安靜的兩百年裏,他嘴巴寂寞得不行,便對著林焉說話,起初他還小心翼翼地,有些害怕忐忑,久而久之,或許是因為知道林焉不會醒,又或許是對著林焉那張臉說了太久的話,也終於有了幾分混熟的感覺,倒是口無遮攔起來。


    這迴,他照例一邊聒噪一邊替林焉擦臉,絮絮著感慨:「殿下這張臉,可真是好看,標誌,在仙人裏都是數一數二的。」


    卻不料那張臉動了動,忽然睜開了眼。


    「你叫什麽?」


    「我……我,」小仙官嚇得一愣,忙跪下來,手裏死死地攥著帕子,從來沒有這麽慶幸過他這兩百年堅持沒有當著正主說過三殿下一句壞話。


    「小的叫子衿,從前是在您殿裏看管書房的下仙。」


    林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似是覺得強光刺目,又眯上眼,「再拿一條帕子來,替我把眼睛遮住。」


    子衿忙照著做了,就聽林焉喃喃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話音一落,兩人都不約而同地想起了同一個人。


    子衿不知道林焉迴來前究竟發生了什麽,但至少,他知道行刑台上發生的意外,知道青靄君背叛天庭,將三殿下擄去了幻音嶺。


    他戰戰兢兢地低頭道:「殿下給小的改個名字吧!」


    「不必改,」林焉嘆了一聲,「誰的名字不是自己或是父母親人慎之又慎取出來的,我有什麽資格改旁人的名字。」他輕輕道:「況且,這個名字很好聽。」


    「子衿……」他說完又重複念了一遍,「你以後同我說話還像從前那般就是,自稱『我』就好。」


    「您……您都記得?」子衿想起自己那些沒頭沒腦的碎碎念,一時有些尷尬。


    「我愛聽的。」林焉站起來,那敷在眼上的帕子便掉了下去,他闔著眼,抬手勾了勾,窗幔上深黑的紗巾便落到他手裏,纏在他雙眼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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