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倫去雲省這段日子裏,冷霞首次感到了分離的痛苦。首先,是上下班再也沒人來用小車接送,要去擠公共汽車,她感到很不適應。其次,是生活重新變得單調乏味。過去每周家倫總會安排一兩次活動,諸如唱歌、跳舞、泡酒巴或者郊遊之類,現在呢?除了上班和上夜大學習,就是在家裏做家務。最後,也是最重要的,就是她感到了難耐的寂寞與空虛。在漫長的青春歲月裏,她基本上是靠了一份近乎麻木的單純打發日子的。她很少感到孤獨,因為她總有忙不完的事務;她不知空虛為何物,因為她時刻在與母親的瘋癲搏鬥;她也極少幻想,因為她的家境和她的擠奶工職業阻斷了思想飛向未來的通道;她感覺最多的是恐懼,但那也是很模糊的,因為一旦覺察到恐懼絲絲縷縷地從心田裏冒起來,她總能及時地用佛經把它化掉。現在母親還留在康複醫院,當然,與母親相依相伴的瘋癲也留在了那裏;她做的也不再是擠奶工作,當然,她也就遠離了肮髒;而家倫的離開呢?有時,想到這一點她反而有一種古怪的輕鬆感……是的,她最初感覺到的,就是所有精神壓力突然撤離後的輕鬆。可是,漸漸地她感到了空虛——一種無所依傍即將隨風而去的感覺,輕的感覺——隨後,她便感到了新的惶恐。她極力想在生活中抓住一些東西,比方說對母親的感情,或者對家倫的愛情。過去,她總以為自己是愛他們的;對母親,她幾乎犧牲了青少年時代的一切正常的願望與生活,對家倫呢?她覺得她犧牲得更多,比如初夜的疼痛,比如平時做愛時的那些朦朧的願望,等等。可是,這是否就是通常所謂的感情呢?她時常下意識地迴想母親或者家倫的形象。偶爾,她能清晰地看見他們,但整個影像卻極其模糊。大多數時候,她甚至完全感覺不到他們,音容笑貌,在她腦海裏蹤影全無。每逢這種時候,她心底幾乎沒有任何真實的感覺。她時常在稍一疏神間便向著一個幽暗而永無窮盡的空間飄上去。和家倫夢幻中的深淵相比較,她經常飄入的空間更清晰些,很像一個通向天堂的岩洞;陡狹,陰暗,幹燥,四周布滿了圓溜溜的怪石,洞頂閃爍著慘綠色的幽光;岩壁上,每隔一段距離就能看到一個女人,赤裸著身體,或者滿頭大汗地往下爬,仿佛已經去過了天堂,卻發現那裏比地獄更恐怖似的,或者披頭散發地嚎啕大哭,或者在一小塊平台上跳著一種類似於湘西茅古斯舞的舞蹈;稍稍不同的是,在湘西跳茅古斯舞的都是男性,胯間都夾著一根裹著稻草的木棒,而岩洞裏的女人則盡量敞開自己的胯部,展示那一帶三角形的自然生長的芳草。在辦公室,在夜大教室,在上下班路上,情況要好一些,因為身邊總有這樣或那樣的響動把她驚醒,使她得以出離那個虛無的空間。在家裏卻很糟,一旦進入,她就會一直飄上去,完全不受控製,直到發出一聲無望的尖叫,夢魘才會消失。她不明白為什麽會這樣。在實在無法忍受的情況下,她便會很不情願地拿起她現在極不想使用的武器:佛經。佛經是痛苦的伴侶,一旦感受到現實的幸福,人們便會本能地把它束之高閣。冷霞也是這樣。自從和家倫好上後,她感到她實際上已經脫離了苦海,在這種情況下,她還要佛經幹嘛呢?小說寫到這裏,作者剛好留意到一則新聞:陳曉旭出家。陳曉旭是電視劇《紅樓夢》的女主角林黛玉的扮演者,又是北京世邦廣告公司的掌門人,紅極一時。為什麽她會在事業達到頂峰的時候剃度出家呢?在一次采訪中,陳曉旭說:“我曾經很專注於財富的積累,但之後發現物質的增長並沒有給自己和家人帶來真正的快樂”。真相如何?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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