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進南疆賓館的第二天,家倫就打的去了一趟省新華書店,買了一些期貨市場技術分析類的書籍。這是母親要求他做的。根據胡風的計劃,目前倘處於此次戰役的熟悉市場與環境階段。所謂熟悉市場,主要是和交易所領導層聯係;大資金炒作和小資金投機不同,難以做到進退自如,因此,進場前必須與交易所領導溝通,爭取支持。這項工作主要由熟悉當地情況的胡風與馬鳴兩人負責,武青青母子倆隻需象征性地參加公開的招待活動。因此,母子倆的主要任務就隻剩下了熟悉當地的環境,包括風士人情、名勝景觀之類。這很重要,胡風說,一旦進入實戰狀態,要想保持良好的心態,事先必須在這方麵下透功夫,至於技術方麵倒不是很重要的,因為那些事自有操盤手負責,包括設計炒作方案、實際操作和解釋市場狀況等等。

    武青青感覺胡風說得很玄。再說啦,以她的個性是絕對不允許把命運交給別人去把握的。她要求家倫迅速掌握期貨市場相關知識,並逐步熟悉市場整體情況,爭取在短時間內把自己變成一個操盤手。家倫也感到在投入巨額資金的情況下袖手旁觀跡近荒唐,便專心專意地工作起來。他堅持每天隻睡六個小時,其餘大部分時間都在埋頭苦讀。十來天後,他就看完了約翰墨菲的《期貨市場技術分析》。這是國內目前唯一一部有價值的專著。他很快就意識到,這本書的基本思路是適應市場而非操縱市場,也就是說,是指導中小散戶而不是指導市場操縱者的。他很謙虛地向三位從當地聘請的操盤手請教。操盤手告訴他:作為市場操縱者,唯一要做的就是利用這些知識愚弄中小散戶。於是,他明白了所謂操縱市場,其實就是利用資金與技術優勢掠奪中小散戶的資金,據為已有,所謂戰役,實質上是一場大魚吃小魚的遊戲。

    大魚吃小魚,單是這種說法就與他從小所接受的種種理念相悖,可他還來不及品嚐其中的滋味,就開始為他的家庭擔起憂來。在閑聊中,他還了解到糖交所的一些實際情況,諸如市場曆史與現狀之類。其中有兩個事實引起了他的注意:其一,平時在市場裏炒作的大多是本地人,也就是說,平時是本地人吃本地人,而一旦外地資金尤其是大資金介入,本地大戶便會聯合起來對抗外來資金,直至把它們吃掉,換言之,特殊時段本地人吃外地人。其二,交易所由雲省本省直接管理。他很快就想清楚了這兩者之間存在的必然聯係。他進一步追問前幾次本地人吃外地人的戰役實況。三個操盤手吱吱唔唔,最後在他付出一頓海鮮的代價後說出了真相,證實了他的猜想:長期以來,糖交所其實一直是本地人勾結個別領導甚至省政府領導濫用手中的職權臨時改變市場管理規則掠奪外來資金的戰場,或者說屠宰場。由此,他意識到了此次戰役的兇險——他們也將成為一條被吃掉的魚,確鑿無疑,因為在權力這條鯊魚麵前,金錢,歸根結底也隻是一條小魚。

    當天晚上,家倫在母親他們去舞廳後把自己關在房裏,想了幾乎一整夜,卻還是拿不定主意是否把情況向母親和盤托出。他了解母親敢於鬥爭卻跡近盲目的個性,知道此時告之以實情,不僅難以使她改變決定,反而可能招致極大反感,而事後呢?她會把氣撤到他身上的——她本來就是那種事前絕不認輸事後絕不認錯的女人。可一旦炒作失敗將意味著什麽呢?此次母親帶來的資金差不多是公司的全部流動資金,一旦虧掉,公司就隻能宣告破產了。作為家庭成員,他能讓這種事發生嗎?

    快天亮時,家倫躺在床上想起了春節期間送伯母去康複醫院時的情形。在的士上,伯母一直很平靜,冷霞則一直靠在汽車後座上,閉著眼睛,嘴唇不停地噏動著。他知道她在默誦著咒語。他漫無目標地迴想此前母女倆的對話,清醒地意識到伯母害怕去醫院。可為什麽呢?走上康複醫院門診部的台階時,伯母突然亢奮起來,衝向一名迎麵而來的年輕女人,狠狠地打了對方一個耳光,然後大聲唿喊:這是一個血鬼!這是一個血鬼!她要害我,打死她!打死她!!打死她!!!

    辦好入院手續後,他們一起來到了住院部。住院部與門診部隔著一條馬路,院子裏還算清爽宜人,可康複大樓的設施卻令人恐怖。首先是一道鐵門,裝著粗如兒臂的鋼筋,由一名穿著白大褂的壯漢把守著;然後每道樓梯的入口處都有一道鐵門,也有人把守;到達四樓後,接連穿過兩道鐵門,方可進入走廊,到達醫護辦公室。家倫注意到,一直處於亢奮狀態的伯母完全安靜下來,瑟縮在他們身後,不肯與醫護人員碰麵。

    再次辦完手續後,醫生開始給伯母打針。事先,醫生對家倫說,呆會打針時幫我按住她。家倫最初不明白,隨後才知道整個情形與殺豬毫無分別。是的,殺豬的情形就是這樣,由數名大漢把豬摁在地上,然後一刀捅進去。當然,醫護人員捅進去的是針,而不是刀,可伯母呢?在那些醫護人員手裏,伯母就是一頭不願挨宰的豬,可她無法擺脫她被宰的命運。

    由伯母想到長期和伯母生活在一起的冷霞,家倫感到一種浸透骨髓的悲憫,瞬間就充滿了胸臆。他流著淚從床上爬起來,開門踱到陽台上。東方的天際已經破曉,在一線魚肚上方透出了絲絲縷縷的紅光。他一邊眺望著一邊摸索著點燃香煙。不一會兒,他感到了早春凜冽的寒意,便退迴室內,披上了睡衣。

    聽到敲門聲後,正在梳妝的武青青驀地一驚,隨後便想到,此時前來的隻能是家倫。她把睡衣裹緊,係上腰帶,然後打開房門。不出所料,站在門外的是家倫,而不是她等了大半夜的胡風。

    先天晚上,在蘭花賓館跳情人舞時,她感到了胡風的衝動。他硬得象一塊鐵,時不時直直地抵住她的私處。她情不自禁地仰頭挺髖,隨著輕緩的舞步一上一下地聳動身體,細細地體味著一陣比一陣強烈的快感。不一會,她輕薄的底褲濕了,巴在腿根,擦疼了肌膚。她突然焦躁起來,猛地挺胸收髖,將他推得遠遠的。在最近的接觸中,她分明感到他想要她,卻又一直保持著距離。她猜想,他想玩一場浪漫的愛情遊戲。現代人就是這樣,血液裏激蕩的是最強烈的欲求,心底掂量的卻是如何製造浪漫,以便把欲火刺激得更旺。她不喜歡這種玩藝。她知道,費盡心思這樣做的結果,並不見得比直接解決問題更美妙,甚至可能更糟。可在對方明確提出要求之前,她寧願讓他把她當一塊叉燒包,架在火上烤;就算要烤死,她也絕不向男人屈服。

    可被烤的滋味是多麽難受啊!此時,她一邊想著心思,一邊聽家倫談著他了解到的情況。這些,她早就聽胡風講過,並不感到驚奇。在她看來,這裏涉及的僅僅是一場金錢的較量;在金錢麵前,權力是可以買通的小鬼,誰付錢多,它就給誰推磨。因此,在整件事上,她考慮得最多的不是誰勝誰負,而是該用多大的代價去取勝。當然還有方式問題,比方說,是事先一次性付清,還是按炒作進程分期支付。在建築行業,通行的是隨工程進度分期支付。可那種方式在期貨行業行得通嗎?她和胡風兩人商討過,他們告訴她,必須事先一次到位。所謂到位,包括兩層意思:其一,滿足對方的胃口;其二,一次性付清。她認真想了想,覺得這樣做有這樣做的理由,那就是在對方把想吞下去的吞下去後,就再也不想吐出來了。可究竟要給多少呢?也就是說,對方的胃口到底有多大?她意識到,這才是他們目前需要解決的。她邊思考邊把注意力集中到家倫身上。此時,家倫那張年輕的臉因為發現了危險而激動了,顯得很有活力。這是好兆頭,因為這意味著他已經開始為家庭的命運操起心來。可這也暴露了他性格與思想上的弱點。和胡風比較,這個年輕人顯得多麽軟弱啊。

    聽完匯報,她沉吟了一會,說家倫,你考慮得很周全。不過,這件事你別擔心,我會應付的。你,還是抓緊時間熟悉操作技術。啊,到早餐時間了,你先下去吧,我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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