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後。


    下了一夜的雨,空氣變得清新起來,但是草原上的天氣隨時變化無常,清晨還是細雨蒙蒙,轉瞬間一輪紅日從雲層之中滑出,空氣中飄蕩著淡淡的青草香氣。


    翰漠草場地勢較高,得風望野,一覽無遺,從草場中間曲折而過的是月亮河,蜿蜒東去,最後匯集到太陽城下的月亮灣中,據傳說天熾國的開國可汗,便是出生在月亮河畔,一舉東進,收服了草原各部,統治了整個翰漠。


    因年代已久,加上太陽城的建成,天熾變得繁華了起來,天熾的人們就開始尋找更豐沃的草場,這裏漸漸地蕭條起來。


    太陽還沒有完全被烏雲遮住天空又開始飄著密集的雨絲,一隊人馬從山坡後逶迤而出,緩緩地停在月亮河畔。


    “公主!”領頭的侍從已轉到一輛大馬車麵前,低頭向車內問:“公主,要在這裏休息嗎?”


    “把我的黑珍珠牽來。”車內傳來一個女子清脆的話語,車簾一動,一個苗條的女子從馬車裏走了出來。


    女子身材高挑,紅紗裹身,腰肢纖細不盈一握,一雙羅酈國人特有的大眼睛,如水帶霧般的靈動,顧盼間爍爍生輝,麵上的紅紗在晨風吹拂下飄然浮動,更讓人想一睹那若隱若現的容顏。


    她緩緩張開雙臂,倦倦地伸了個懶腰,寬大的衣袖隨臂滑落,露出一截凝脂般雪白的手臂,輕輕一扭腰肢,舞了一個羅酈國特有舞姿,眉眼舒展,微笑感歎道:“這便是月亮河?真是美呀!”她扭頭向剛才那個侍從高聲問:“阿江,咱們這便是踏上了天熾的土地了嗎?”


    “是的,我的公主!”阿江牽著一匹黑色的高頭大馬走了過來,環顧四周感慨道:“這裏是出英雄的地方,英雄出生的地方又怎麽能不美呢?”


    “那邊便是向著太陽城的方向吧?”女子指向遙遠的東方,阿江將黑色的大馬牽到她的身邊,點點頭說:“是的,聽別人說那是一個人間天堂,它的背後是白狼雪山,麵前是草原上的珍珠月亮灣,不知道是怎麽樣的美法。”


    女子扯過阿江手中的韁繩,一個漂亮的翻身騎到黑馬身上,輕輕撫了撫馬頭說:“我小的時候曾和父汗在那裏呆過,那裏的確很美,那個時候,還是風攬大汗在位,他就是個大英雄,別人說他曾經赤手打死過一隻熊,現在換了風陽大汗。”她眉眼中那種飛揚的神采黯了下去。


    “風陽大汗也是一個英雄呢!”阿江看出她眼中的不滿,安慰地笑著。


    “誰知道!”她忽然翻了臉,手中的馬鞭用力地抽了一下坐騎,高聲道:“他的兒子卻是一個懦弱的人,我討厭天天生病的人。”


    “公主,天熾的使臣就要來了,你做什麽去?”阿江緊張地追了幾步高聲問。


    “坐了一夜的馬車,我想騎騎馬。”她的聲音傳來,人卻早已奔到幾步開外。


    阿江無奈,隻好安排幾個侍衛匆忙跟上,自己帶著一隊人馬在河邊駐紮下來休息。


    “阿江大哥。”一個侍女從河中舀了水遞到阿江麵前,柔聲勸道:“您先喝口水,公主的脾氣你是知道的,她不喜歡大王子,這次來心裏不知道有多煩,你就讓她騎著馬跑幾圈吧,消消心裏的煩躁,不然她會更不高興的。”


    阿江一臉為難地接過水,喝了兩口,望向遠處的楚楚公主沒有做聲,那個侍女歎了口氣說:“也難怪公主煩,公主是咱們羅酈的珍珠,怎麽可以嫁給那個從小就病斜斜的大王子呢,唉!”


    “不要胡說!”阿江削瘦的臉上肌肉微微抖動了一下,冷冷地掃了侍女一眼,然後再次轉過頭去,那片大紅的身影已消失在近處的一個山坡之,幾名侍從在後麵緊緊地跟著。


    阿江的眉頭皺在一起,他四顧而望喃喃道:“天熾的使臣為什麽還沒有到呢?這不應該呀。”


    風聲在楚楚耳邊唿嘯著,她那羅酈國特有的細而彎的長眉緊緊擰在一起,手中的小鞭一下又一下抽到馬背上,心裏恨恨地想,她自小沒有了阿媽,是阿爸一直帶著她東征西戰,雖然他有好幾個妃子,也有許多王子,但她依舊是羅酈王的掌上明珠。她任性地以為這個天下的東西,隻要她想要的,父汗一定會給,可是沒有想到,她的婚姻這樣大的事,父汗如此的不當迴事,不管她願意不願意,非要把她嫁給那個天熾的大王子。


    楚楚小的時候見過那個叫做風啟的大王子,印象之中他總是穿得很厚,即使是在夏天。每天他都要喝上三碗藥,不然他的臉色就會更加的蒼白,咳嗽得更厲害。楚楚在外麵歡快地玩時,他就靜靜地站在一邊看,瘦小得一陣風都可以吹走。


    這些本身就已讓楚楚很討厭他的,誰知道最讓她不能容忍的是他竟不會騎馬,一個草原上生的人,竟不會騎馬!這樣丟人的事怎麽可以發生在英雄的後代身上!真是風氏家族的奇恥大辱!


    可是就是這樣一個人,父汗竟偏偏要她嫁給他,完全不去管楚楚的感受。這還是那個疼她愛她的父汗嗎?


    楚楚越想越生氣,真想這樣一去不迴,管他什麽天熾和羅酈。


    忽然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身後響起,似乎有幾騎接近了她,她以為是一直跟在身後的幾個侍衛,心裏煩躁,頭也不迴地大喝:“都離我遠點!”


    誰知身後並沒有停下來,而是馬蹄聲越來越急促,她怒氣衝衝地轉過頭去喝道:“怎麽!聽不見嗎?”她的話沒有說完就全部咽在喉嚨裏,恐懼地張大了雙眼。


    在她的身後,突然出現了數十騎,都是黑馬黑衣人,臉上戴著鐵麵具,一個個如同鬼魅般僵直地向她追來,前麵的已同那幾個侍衛打了起來,後麵的便向楚楚衝來。


    楚楚驚呆了,神情呆滯地注視著天天跟在自己身後侍衛,一個又一個倒下,鮮血在草場上噴濺著。


    “公主!”其中一個侍衛一邊同那些鐵麵人力戰,一邊高聲唿喊:“快跑!快跑!”


    這兩聲唿喚終於將楚楚從噩夢般的現實中叫醒,她驅馬飛奔起來。


    楚楚是草場上長大的姑娘,脾氣倔強不認輸,她的馬術是羅酈國女子中的佼佼者,就是一般的男子也不是她的對手,加上她胯下那匹千裏馬,一時那些鐵麵人還追不上她。


    她不敢再向前跑,在山坡上繞了個圈子,又沿河向迴跑,希望阿江他們可以了解這邊發生了什麽事。


    她抬頭向山坡一看,倒吸了一口冷氣,山坡後又出現數十騎鐵麵人。楚楚隻好打馬迴頭,直向身後追她的幾騎狂奔而去。


    幾個鐵麵人見狀都緩緩將馬停了下來,隻等楚楚到身邊時將她捉住,誰知道楚楚中途竟忽地向右一轉,人已向著月亮河奔去。


    鐵麵人短暫地呆了一下後,迅速匯合向楚楚追來。


    楚楚聽著身後的馬蹄聲越來越近,手中的長鞭越握越緊,額頭已滲出汗來。


    忽然“嗖”的一聲,接著一個鐵麵人慘叫了一聲,“撲通”一下跌入草叢之中,後麵馬嘶鳴不斷,馬蹄聲漸停,楚楚這才看見彎曲的河道之中立著一個身形纖細的姑娘。


    那個姑娘穿了件斑斕的獸皮,長長的黑發簡單結在腦後,手中張著一彎弓,神情專注地的盯著楚楚身後的鐵麵人。


    楚楚轉頭去看,所有鐵麵人都停了下來,冰冷鐵麵後麵的雙眼注視著同伴的屍體似乎透著懷疑,怎麽也不相信,同伴會死在一個看起來如此纖弱的女孩手中。


    楚楚忙打馬奔到女孩身邊,急切地致謝:“謝謝你。”她的話還未說話,女孩子忽然將嘴一抿,又一支箭刺破空氣,唿嘯而去,很快再次傳來一聲慘叫。


    “你們如果還敢向前,小心我的箭!”女孩子冷冷地說。


    這句話提醒了楚楚,她冷喝道:“你們是什麽人?敢刺殺我?我是羅酈國的公主,天熾的使臣馬上就會來,你們一個也跑不掉。”


    鐵麵人似乎真的有幾分怕,猶豫了一下沒有動。


    射箭女孩子冷笑地喝道:“不怕死的,就過來!”


    草場一時間安靜了下,那些鐵麵人寂靜無聲,忽然轉身整齊地離去,很快消失在月亮河畔。


    楚楚緊張的心才落下來,翻身從馬上落下,腿腳一軟,整個人跌落到河水之中。清冽的河水衝過雙腿,才感到一絲清醒。想起那個射箭姑娘,正想向她致謝,讚歎她的勇敢,轉眼看見她臉色蒼白,嘴唇仔細看還在微微發顫,站在那裏,緊張地握著那張弓。


    “謝謝你!”楚楚喘了口氣說,聲音微微發顫。


    “不客氣。”姑娘微微一笑,臉頰上呈現出兩個若隱若現的小酒窩,露出一口細碎潔白的牙,烏黑的長發有些淩亂地垂在肩頭,雙眼帶著幾分怯意若兩點漆星。


    “你叫什麽名字?”楚楚看慣了草原上豪爽的姑娘,對這個帶著幾分大兮女子般婉約的姑娘,有幾分興趣。


    但立刻她的臉色蒼白起來,所有的話語都噎在喉嚨裏,因為遠遠的天地相接的地方,幾十匹黑馬正向這邊壓來,來勢比剛才還要洶湧,如同一股黑暗得令人恐懼的潮水。


    “六王子,過了這個坡前麵就是月亮河的轉彎處,楚楚公主的車馬現在已到了,我們要不要加緊些?”


    山坡上立著兩匹高頭大馬,馬上分別坐著兩個男子,左邊的那位紅甲白盔,整個人鮮明耀眼,渾身的披掛顯示著他與眾不同的身份,年輕的臉上帶著一抹慣有的微笑,右邊中年男子滿麵胡須,藍色盔甲,肩臂寬闊,虯筋粗大的手按在腰間的彎刀上,正向著左邊的男子說話。


    在他們身後沿著整個山坡布滿了士兵,一個個盔甲鮮明神情肅然,數千人的隊伍卻連一絲聲音也沒有,隻有風將隊伍之中黃色大旗吹得唿啦作響,中間一個鬥大的“風”字迎風招展。


    “不用。”風彥狹長的鳳眼向上一挑道,“咱們不求去得早,隻求去得正好,派出去的探子迴來沒有?”


    “都已經迴來了,一切果然如六王子所料的那樣,人馬去了月亮河,而楚楚公主似乎也該到月亮河了。”寒烈佩服地望著風彥,這個在外麵逃命數年迴來後的六王子料事絕對不可以小看。


    風彥點了點頭,嘴角露出一絲笑意道:“好,也該是出發的時候了。”


    隊伍浩浩蕩蕩地向前行進,兩人依舊沒有動,注視著隊伍蜿蜒從山坡上折向西,沿著月亮河逆流而上。


    寒烈有幾分佩服地注視著眼前的年輕人,風彥幾乎是他看著長大的,他是風攬大汗最珍愛的小兒子,幼年時就呈現出超出常人的忍耐和堅持,不論是學箭還是騎馬樣樣都出類拔萃,八歲的時候就獨自捉殺過一隻狼,被稱為翰漠草原上的小雄鷹。


    若不是六年前的那場動亂,風攬大汗離奇地死去,他的伯伯風攬可汗妻子娘家莫世家族趁機作亂,要暗殺他,現在他已是草原上最年輕的可汗了。


    風彥麵對眼前雄壯的隊伍也同樣心潮起伏,六年了,六年前那個漆黑的夜晚留給他最深的記憶,為了能給父汗報仇,他一路狂奔,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隻要跑得掉,就可以活下來。他從一個高高在上、人人尊敬的王子一夜間變成了一個逃犯。


    如閃電劃過黎明,那片黑暗之中,一抹小小的身影格外清晰起來,“腿一定很痛吧,不過不要緊了,我幫你包好了,不久便會好的。”柔軟得如柳條般的話語在耳邊纏著久久不去,她現在不知道怎麽樣子,他轉眼向遠處望去,草原起起伏伏茫茫沒有盡頭。


    還沒有翻過前麵那個小小的山坡就聽見震耳的唿喊聲、馬嘶聲,前麵已有人飛快來報,楚楚公主被數百黑衣人圍在月亮河畔。


    聽到這個消息風彥嘴角的笑意越發的濃了,頗有深意地看了寒烈一眼,寒烈臉上已露出興奮的神情,向風彥道:“六王子,我帶人過去吧。”


    “好!”風彥點頭,寒烈打了個唿哨,帶著人馬從山坡上衝了下去,風彥緩緩打馬登上山坡,山坡上數百黑人都僵在原地,目瞪口呆地望著四麵圍上來的天熾軍隊。正中間一群羅酈國侍衛將一輛馬車團團圍住,手舉彎刀一致向外,馬車上立著一個紅衣女子,紅衣飄動,正在焦急地唿喊著什麽。


    黑衣人很快被正規的天熾軍隊壓了下去,被逼向山穀一側逃逸,逃得慢的已和士兵們動起手來,山穀裏一片廝殺聲。


    寒烈衝下山穀將楚楚公主一行救下,風彥也直衝到楚楚麵前,翻身下馬,一個漂亮的行禮,恭敬道:“讓公主受驚了。”


    楚楚從剛才的驚嚇之中迴過神來,正要責備他們來得太晚,忽然被眼前那張臉吸引,吃驚地打量著風彥,同時在她身後傳來一聲低低的驚唿。


    為了能看清眼前的人,她向前走了幾步,風彥也緩緩抬起頭來,眼睛裏閃動著一抹熟悉的光芒,嘴角的笑意分明是在說,公主咱們又見麵了。


    “六哥?”楚楚驚喜地大叫,“是六哥,你竟然還活著?”說著不等他直起腰身來,幾步躍過去,抱住他又是笑又是叫,歡喜地大叫:“真是你,真的是你呀。”


    風彥一愣,隨機微笑道:“楚楚妹妹多年不見了。”正在暗自高興今天的所有算計都在計劃之內,並且超出計劃更要好幾分,忽然感到似乎有一雙如寒冰般的眼眸注視著他,那種如冰刀般的眼神仿佛可以把天地都凍結住。他渾身一冷打了個寒戰,抬眼去尋找這雙眼睛,卻隻看到一個嬌小的身影一閃消失在楚楚的馬車裏。不知為什麽看到這個身影讓他內心深處猛地一顫,似乎什麽珍貴的東西丟失了一般。


    “六王子。”有前方的士兵迴來低聲匯報,風彥微笑著放開楚楚,聽見那個士兵道:“已查清了,果然是大兮的暗哨,想趁著羅酈國來的機會從中作梗,把楚楚公主抓去。”


    風彥微微頷首,揮手讓他離去,轉眼看見楚楚還站在一旁微笑地望著他,高興道:“楚楚妹妹,幾年未見你出落得越發美麗了。”


    “那是當然。”羅酈國人一向坦誠大方,被別人當麵誇獎引以為豪,笑顏如花地問:“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可汗派我來接你,我來得晚了,害得你受驚了。”風彥道。


    “還好你們來得及時,對了,還有一位姑娘剛才救了我一命。”楚楚轉過頭去,在人群裏看了半天沒有找到娉蘭,奇怪道:“咦?那位小蘭姑娘呢?”


    “小蘭姑娘?”風彥心裏一顫,“什麽小蘭姑娘?”


    “你們沒有來的時候,是她救了我的命。”楚楚道,“剛才還在這裏,轉眼就不見了。”隨即滿麵興奮地問,“快給我說說,這些年你都去了哪裏?做什麽去了?”


    “說來話長了。”風彥微笑著目光在她身後不時地掃過,他還在尋找那雙冷冷的讓他心悸的雙眼,隨口道:“還是等以後有時間了,慢慢得告訴你。反正,以後你就是我的嫂子了。”風彥頓了下道,“還沒有恭喜你,以後你就是我的嫂子,將來的王妃呀。”


    楚楚聽了此話臉上驟然變色,眼看麵前同樣從小一起長大的六王子如此英俊高大,而那個大王子卻是臉色蒼白連馬也不能騎的病秧子,心裏煩躁莫名,用手中的小皮鞭向身旁草地上一抽道:“誰稀罕!”


    風彥正欲說話,看見寒烈向他使眼色,便微笑道:“楚楚,你先休息一下,咱們馬上就出發,我去看看那幫黑衣人究竟是什麽人,這樣大的膽子。”


    楚楚答應著走開了,風彥卻站著沒有動,目光定定地落到楚楚的那輛馬車上,剛才那個嬌小的身影一閃,如此的熟悉,不會這樣巧吧?


    “六王子?”寒烈低聲喚他。


    “嗯?”風彥轉過身來,陪他向另一邊走去,邊走邊問:“怎麽樣?”


    “問清楚了,果然隻是一隊大兮的哨隊,他們的目的就是趕在咱們之前抓住楚楚公主,現在沒有得逞,從這裏逃走的大兮士兵會把這裏的一切告訴後麵的主力隊伍。”寒烈道。


    “這樣。”風彥沉吟道,“如果是這樣的話,咱們不能再等下去,你馬上把人馬分成三隊,一隊保護公主迴賽馬場,一隊立即趕去製造這裏有駐軍的樣子,最後一隊趕去普蘭,讓博汗將軍做好準備,在那裏張開口子,等著大兮的大部隊向裏鑽。”


    “這?”寒烈猶豫著,看了看四周沒有什麽人,低聲道:“六王子,咱們等這一天很久了,難道你真要幫風陽可汗嗎?”


    風彥將臉一寒道:“我和風陽可汗之間是私仇,我怎麽可以把天熾的子民們推到危難之中。”狹長的鳳目漸漸收縮,眼眸深處寒意聚深,冷笑道:“至於我們之間的仇,我一定會報!這點,你就放心吧!”


    “好!”寒烈深深吸了口氣,說心裏話他並不了解這位六王子,雖然是看著他長大,風攬可汗在位時,他隻是一個調皮的孩子,但就在風攬出事的那晚,他表現出異於常人孩子的不同,他沒有驚慌,也沒有哭叫,冷靜地從風攬可汗身上拿出令牌,騎上馬一路闖出太陽城,臨走之時深深看了寒烈一眼,冷靜道:“記住,這個仇,我一定會報,等著我再次迴來吧。”語罷絕塵而去。


    他真的迴來了,六年後他高大壯實地迴來了,並沒有四處躲閃,而是光明正大地站到了風陽可汗的麵前,隻說了一句話:“伯伯,我迴來了。”


    在場的人都為他捏了把汗,他卻滿臉的不在乎,似乎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看著風陽做出得到失而複得的侄子的歡喜,也表現出無家可歸誠心尋親的樣子。


    大家都以為這是一幅和諧的畫麵,隻有寒烈知道他來做什麽,記得他走的時候那句冷靜的話語和眼睛深處的寒意。


    寒烈走了幾步又轉過頭來笑道:“六王子,實際上現在就有一步好棋在手中,如果利用得好了,你進有資本,退有後路。”說完頗有深意地向遠處楚楚的馬車看了一眼。


    風彥隨著他的目光轉了轉眼眸,不以為然地一笑道:“我自有分寸,這個事,你不用管了。”


    寒烈心裏一喜,高高興興地走開了。


    風彥深吸了口氣,仰麵看見太陽漸漸西沉,天眼看就要暗下來了,內心深處祈禱:“父汗,請你保佑我,一定要把仇人扯出來,讓他用鮮血來償還你的生命。”忽然,他再次感到身後有冰冷的目光落在身上,他猛地轉頭向後看去。


    在那裏,夕陽下立著一個年輕的姑娘,著一身羅酈國特有的紗衣,麵上蒙著青紗,因為背著陽光,看不清眉眼,隻覺得那身姿是如此的熟悉,讓他的心弦怦然而動。


    “你?”風彥皺眉道。


    年輕姑娘並沒有理會他,而是冷冷地轉過身向羅酈人隊伍裏走去,經過風彥身邊時,眼睛冷冷斜了他一眼,就這一眼就足夠了,風彥驚訝地張大了嘴,隻覺得有悶雷掃過耳旁轟轟作響,所有的思想都停止轉動,隻有那雙眼睛,如黑暗的星星般明亮,讓他再次看見草原上奔跑的兩個小小身影。


    “六王子,已準備好了。”寒烈再次跑了迴來,看見風彥的神情一愣,“六王子,出了什麽事?”


    風彥猛地轉過頭,伸手用力握住寒烈的肩頭道:“不好,她竟然也追來了,怎麽辦?看她的眼神似乎是誤會了,這可怎麽辦?”


    “什麽?”寒烈一頭的霧水,“六王子,你說得清楚些,誰追來了?”


    “哦。”風彥迴過神來,搖了搖頭,強笑道:“沒什麽。你準備好了?那好,你保護著楚楚公主向前行,我帶一隊人馬去追那些逃跑的大兮人。”


    “還是我去吧。”寒烈道。


    “不!”風彥堅定道,“我想知道對方的實力,還是由我去吧。”說完不理會寒烈,將盔甲整理好,早有人把馬牽來。他翻身上馬,帶過一隊人馬,向寒烈吩咐道:“一定要保護好公主,我很快迴來。”然後打馬而去。


    走了很遠,他緩緩停下來,向楚楚的馬車方向看去,看見馬車上立著楚楚的大紅身影,和旁邊那抹青色的纖細身影,心中一悸,分不清是甜蜜還是痛苦,狠了狠心,再次打馬而去。


    天熾國每年都要在秋天舉行為期一個月的賽馬比賽,每年到這時,所有草場的人都要集中到雪山南麓的草場進行比賽,比賽通常在各個家族之間舉行,得勝的家族證明著自己的實力和榮耀。


    今天的大賽與往年的又不相同,因為羅酈國楚楚公主的到來,並與大王子訂下了婚事,這表示著天熾的國力又得到周邊國家的支持,現在整個草場都在天熾的統治之下,草原上暫時迎來了和睦繁榮。每個族人都想要用最熱烈的形式表達自己的歡喜,各種形式的小賽就跟著這場大賽進行著,整個草場都歡騰了起來。


    風彥離開的第二天,草原上下起雨來,楚楚望著馬車外的雨絲擔心地說:“怎麽忽然下起雨來了,這樣大的雨六哥他們要不要緊呀?”轉頭向馬車內坐在一角的姑娘道:“小蘭姑娘,你說這雨會不會停?”


    娉蘭整了整麵上的青紗,懶懶地不想說話,自從前一天看見楚楚和風彥的親熱樣,她就暗暗地在生悶氣,說什麽要帶自己離開,到頭來全部都是騙人的,丟下自己就偷偷地跑了。這還不算,原來離開了山裏竟當上了天熾的六王子,這樣重要的身份在一起的時候他竟一句也沒有給她說過,還同這個羅酈國的公主態度如此親密,原來他竟有著如此高貴的身份。


    娉蘭越想越氣,為了能同他在一起,她半年來都沒有睡過安穩覺,偷偷離開了清月和孤坦來尋他,又在山林裏迷路,走了半個多月才走出來,如果不是遇到楚楚,隻怕不知道要走到哪裏去。


    娉蘭暗暗地絞著手指,一定要向他討迴來。因為這個她現在連帶著對楚楚也很不耐煩,聽見她問自己,將目光調到車窗外冷冷道:“誰知道,草原上的天氣本來就多變。”人更加多變,她恨恨地想。


    “迴來了!”寒烈忽然在馬車外伸進頭來,滿頭雨水興奮地向楚楚公主道:“公主,六王子他們迴來了。”


    “太好了。”楚楚高興地從馬車裏穿了出去,有侍女上前為她撐開了一把雨傘,娉蘭也跟了出來,站在馬車邊躲避著迎麵而來的風雨,有一個侍女遞給她一把傘,她握在手中。


    遠遠的從草原深處追來數十騎,向這邊急急奔來,娉蘭心裏一緊,雖然恨他千萬次,但是想到他隻帶了這幾十個人去引大兮的軍隊,還是不由得為他擔心,眼看著他一馬當先奔了迴來,心裏鬆了口氣。


    他奔在最前麵,很快在馬車前停了下來,仰麵向楚楚行禮,娉蘭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卻感到他的目光全部都落到自己身上。雨水在他身上狂烈地掃過,有幾縷頭發貼在臉頰上,他的目光就在淩亂的長發後注視著她,似乎有許多話要說,難道他認出自己來了?


    “你受傷了?”楚楚驚叫,風彥的右胸上紮了一根箭,殷紅的血正在一絲絲向外滲出,因為衣服全洗了,反倒看不出血水。


    娉蘭也嚇了一跳,想說什麽,卻看見楚楚不顧大雨衝過去向他伸手道:“快上馬車上來,包紮一下,這樣重的傷口,可怎麽辦?”


    “不要緊。”風彥強笑著,臉色有些蒼白,望著楚楚的手猶豫了一下,飛快地在向娉蘭掃了一眼,忽然扶住胸口一個翻身落下馬去。


    楚楚伸出的手一空,驚叫地看著他落下馬去,旁邊的侍從急忙上前將他扶了起來,送上馬車,楚楚一迭聲地吩咐侍從們找傷藥,一時間亂成一團。


    娉蘭被拋到人群之外,人們亂成一團地去照顧風彥,她根本插不上手,隻好遠遠地看著,看著風彥臉色蒼白地被人擔進馬車,看著有人上前去為他換衣服,為他治傷。突然有一種很濃的失落感。


    以前這樣的事,都是她和月姨來做的,那個時候他完完全全地屬於他們,受了傷是她為他包紮;衣服破了是她為他一針針縫;在山裏迷失了方向是她去尋找,當在山裏尋找到他時,他那種欣喜若狂的神情,讓她感到自己是他的全部,他們的生命充實著對方的生命,不論到什麽時候,最孤獨最悲傷的時候想到的都是對方。


    而現在,他似乎不再需要她,他的身邊圍滿了人,隨時會有人為他整理一切,還有美麗的公主圍著他為他擔心,她在他的生命之中還能算什麽呢?


    “好了?”楚楚公主看見寒烈從馬車裏出來,忙掀簾走了進去,娉蘭也跟在她身後走進去,看見風彥半躺在馬車一角,濕漉漉的長頭被整齊綰在腦後,換了件不知哪個侍從的幹淨衣服,是一件很隨意的長袍,與昨天一身整齊戎裝英俊的樣子大有不同,他狹長的鳳目一挑注視著他們走進來。


    娉蘭恍惚之間有一種迷失的感覺,似乎又迴到了山中的歲月,他坐在叢林之下,微笑地輕聲喚她:“妹子。”看到她的神情,風彥眼眸深處一閃,似乎有什麽被深埋在其中了。


    “六哥,傷還痛不痛?”楚楚的話語將她從恍然之中拉迴來。


    風彥動了動笑道:“不要緊,讓公主笑話了。”


    “你不要一句一個公主,聽著好別扭。”楚楚嗔道,“還是叫我楚楚吧,像小時候那樣。”


    風彥一愣,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娉蘭,淡淡地笑道:“好呀。”


    楚楚歡喜起來,坐下來問了問風彥剛才受傷的事,兩人細細地講著。


    娉蘭在一旁坐下來,扭頭去看窗外的雨,整個草原都浸在雨水之中,因為水的衝刷越發的鮮嫩,遠處的天地之間灰蒙蒙的。娉蘭依稀又看見那個小小的身影堅定地對她說:“我背上有箭,可以射死他們。”而現在這一切,就像這雨,蒙蒙得讓人看不真切了。


    風彥因為受傷,沒有說幾句就斜著頭睡著了,楚楚細心地為他蓋上毛氈,娉蘭看著滿眼煩躁,隻作看不見,心又將風彥恨了個夠。


    傍晚時分大隊人馬在月亮河的轉彎處停了下來。


    月亮河在這裏折了一個大彎,並分成兩條河流向下遊流去,本來細窄的河道也漸漸變得開闊,如絹紗在草地之中展開,平鋪下去,中間彎曲之處瑩瑩一泓溪水宛如一勾彎月,鑲嵌在碧綠的草場之上。


    河水碧綠,清澈見底,河岸旁不時有白鷺、天鵝之類掠過,景色在此越發的美麗起來。


    雨已漸歇,可西方的太陽並沒有退下,天空呈現一種奇異的景觀。一麵閃電雷鳴烏雲翻滾,一麵豔陽灑輝嬌紅醉臉。西方的太陽沉沉西墜,將西方的天地相接之處染成暈紅一片,河水此時半邊碧玉凝脂,半邊如盛開的杜鵑花,一半綠得透撤,一半紅得欲燃。


    娉蘭感到自己的心就像車外的天,半邊如雨,半邊如晴,難以分辨自己的真實感受,轉眼看見風彥睡得很沉,修長的手指垂在一旁,臉色蒼白,忽然眼斂一動,口中喃呢了一聲,聲音如此的輕,在娉蘭耳中卻如五雷轟頂。


    他喃喃說出口的竟是“妹子”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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