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確定他真的是魔族?”白澤麵色凝重,“螣蛇,那十幾年究竟發生了什麽?”


    摩挲山行的手背,雲卿緩緩點頭,“難以言說。”他頓了頓又道:“你兩刻鍾醒了,卻不要山行喚醒我,為何?”


    “因為我待在那裏也看不到石崧的記憶,我隻能知道他以凡人身份出現時的經曆,魔族的記憶不是我能隨意獲取的。”


    雲卿點頭,腰間軒華飛到他手中,蔥白長指慢條斯理擦拭短刃,“明日再去看石崧的記憶,弄清一切後,我必要殺死他!”


    欺師罔顧,殘忍無比,卑鄙下流!


    因自己的喜惡,不顧延須意願強行囚禁虐待,種種做法,令人不齒。


    白澤點頭不語,摸出棋子盤玩,看雲卿依舊臉色發白,隻有些惱怒恨意的血色,歎道:“你先歇歇吧,鷹妖,照顧好螣蛇,我迴長安看看小狐狸。”


    “我沒事。”雲卿同樣起身,“白澤,難道每每入夢獲取記憶,你都要親身體會一遍旁人的經曆?”


    難怪白澤會記憶混亂,實在不易。


    白澤擺擺手,憑空消失沒有迴答雲卿的問題,“明日正午見。”


    山行再度攬著雲卿的腰抱入懷中,歎道:“你好些了嗎?餓不餓?”


    “一點點,你去同店家要碗麵,吃過飯便躺下歇息。”


    已近傍晚,夜幕漸厚。


    挑亮燭火,雲卿迴憶延須道人所描畫符紙,找來筆墨一一畫下,尋常紙筆作畫並不能真的有效,眼下山行就在身邊,他怕誤傷對方。


    “卿卿,幫我開門。”山行端著托盤騰不出雙手,隻好唿喚雲卿幫忙。


    “來了。”雲卿丟下毛筆幾步走近開門,順手接過碗放到桌上,“好了,你去把托盤還給店家吧,早些迴來。”


    他語氣如常,笑意盈盈:“我有很重要的話同你講。”


    “好。”


    坐迴原處,雲卿聚精會神謄寫道術咒語,憑凡人以自身祈願之力為引,賦予紙張聯絡兩地的能力,蓋知天人合一。


    書畢,試探性在指尖搓捏,果然紙張無端消失,當真十分新奇。


    因為太過聚精會神,雲卿一時不注意竟把毛筆放在麵碗中清洗,迴過神意識到不對時,麵湯已經被染黑了。


    門再被推開,雲卿笑容訕訕:“阿行,我、沒留意用碗涮毛筆了。”他指著手下發黑的麵湯更是不安,“你說這還能吃嗎?”


    “當然不能吃了。”山行目露無奈,語氣頗為寵溺,“你啊,沒了我可怎麽辦?”


    “怎麽?難不成你要拋下我?”


    “當然不是。”


    山行走近輕輕擦拭雲卿手上墨跡,“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你不信我?”


    “信的。”雲卿抬眸與山行對視,溫柔笑道:“我怎麽舍得讓你難過?”


    “還說呢,方才瞧你那般難受,我心都要疼死了,卿卿,別再進入石崧的夢,好不好?”


    雲卿麵上笑意不減,搖頭道:“不行,我一定要知道石崧究竟有沒有將空骨木置於我身上。”


    “可我實在憂心。”將雲卿雙手拉過放置臉頰兩側,山行悶悶不樂,“我舍不得你受苦。”


    “是嗎?”雲卿收迴手掌走到窗前默默打量街景。


    遠處,人影穿梭。


    “我還以為,你趕來隻為嘲笑我。”雲卿一字一句道出麵前人身份:“魔、族、人,哪怕你身上魔氣掩飾得再好,但此刻偽裝身份蓄意接近我的,唯有魔族。”


    “大費周折變換樣貌,隻為了說這些話嗎?你究竟是誰?”雲卿定定看向眼前魔族,手中軒華在身側寒光閃閃。


    “我是誰有那麽重要嗎?雲卿,你記住,我是真的擔心你。”山行語氣真摯,“我勸你不要再接近石崧,他並非善類。”


    “那你是什麽好東西?”雲卿冷笑,“你的話,我一個字都不會信,不敢以真實麵貌相見,卻要我真心信你?世上沒有這樣的道理。”


    人聲接近,山行意識到情況不對,偏頭正要告辭,忽有勁風襲來,他忙後撤拉開距離,“螣蛇,你若不聽我的勸,必定後悔莫及!”


    軒華未能刺傷魔族,雲卿眼睜睜看著對方憑空消失,恨恨咬牙隻怪自己毫無神力,憑借言語拖延時間撐到空趕來,卻無法捉住對方。


    臨窗竄入一玄衣少年身影,空落地急忙走到雲卿身邊,“大人,您沒受傷吧?”


    雲卿搖頭:“我無事,不必擔心。”


    “辛苦你匆忙趕來,實在是我無力抗衡,且無法聯絡白澤。”雲卿目光落到桌上麵碗中,暗影重重,不知名蟲卵飄浮其中,甚是令人心驚。


    “大人,您夫君呢?”


    空說著看向門口,正與山行對視,不由嗬斥:“鷹妖,你知不知道方才有魔物意欲不軌!”


    山行一時沒能聽懂空的意思,皺眉走近將麵碗放到桌上,盯著另一碗麵頗不理解,“卿卿?”


    雲卿朝空搖頭,伸手示意山行遞麵過來,挑起一筷麵晾涼,笑道:“我不妨事,等明日見到白澤再作打算。空,有勞你留下些對付邪祟用的朱砂和符紙,我因為一些機緣,碰巧學會描符。”


    他示意山行將桌上素紙遞給空,又道:“你幫我看看有無錯漏。”


    空接過,甚是驚奇雲卿有如此能力,“大人是從何處學的隨山符法?”


    雲卿亦是驚訝,“你怎麽知道這是習於隨山?”


    “大人請看。”空指著符引左下角並不顯眼的記號,“這便是一個隨字。”


    “原來如此。”雲卿笑笑,“萬重多謝監事長提點。”


    山行默默坐在窗旁椅上托腮發呆。


    “天色不早了,監事長請迴吧。”


    目送空離開,雲卿走到山行身旁遞去碗,“阿行,我要你喂我。”


    山行攬過細腰抱人到膝上,他長歎一聲,想說些吃醋的話又怕惹雲卿心煩,最終隻道:“說好的不許瞞我你身上的傷處,卿卿,你可不許騙我。”


    雲卿笑著點頭環住山行肩頸,“我真的沒傷,那魔族扮作你的模樣送來加了東西的麵,我支開他聯係空,東扯西扯說些話拖到空趕來才敢拔劍相向。”


    “你放心,我會盡力保全自己的。”


    山行擦去他嘴邊湯漬,他目光失落,“卿卿,你會、嫌棄我沒用嗎?我什麽都幫不到你。”


    “當然不會!”雲卿捧住山行下巴貼近額麵,“你在我心中,是極為重要的存在。”


    “今日那魔族並非來與我打鬥,否則、隻怕要驚動天上仙相助,可……”


    禦風的事到底讓雲卿心中存有疑影,“總歸先養好身子,再說也不遲。”


    雲卿掙開山行懷抱走到桌前,他目光平靜劃開掌心任由鮮血滴入碗中,以軒華挑起燭上星點湊近,轉瞬間碗中燃起赤紅火焰,吞噬燃燒整個碗。


    燭上星火如天上燦燦星子。


    枕在山行肩上,雲卿很想講一講延須道人的痛苦遭遇,又覺得逝者已矣,與其議論不如替其手刃石崧來得痛快,於是隻講未被囚禁前所見所聞的隨山軼事。


    “我才知道弟子們坐在下首時,有走神發愣不聽講先生們看得一清二楚,居高望遠當真不是虛的。”


    “延須下山捉妖時碰見過藍懷塵,你猜他當時在做什麽?四仰八叉睡在樹梢之上,幸好他腿腳快,險些就被捉住了。”


    困意漸漸襲來,雲卿隻剩一兩聲低喃,打個哈欠沉沉睡去。


    山行輕撫他掌心傷口,湊近親吻默默歎息:若我能幫到你便好了。


    雞鳴日升,天光大亮。


    一早門便被敲響,山行俯身極輕吻過雲卿眼睫額頭與嘴唇,感受不到門外人的氣息,暗自納悶是誰。


    “國師,我來給大人送早膳。”空微笑,“一同用膳吧?”


    山行如臨大敵,“卿卿昨天明明趕——”


    “憑你自己能保護大人嗎?”


    這一句話堵得山行啞口無言,側身讓出位置由空進房。


    房間小,入門便能見到床榻。


    空低頭整理桌上紙張筆墨,鄭重撒過從鶴鳴山帶來的香灰擦拭後將飯菜擺好,餘光瞥見雲卿坐在鏡前,山行站後為其束發,雖無言語,可眼神舉止中無不透露情意。


    二人隨意相處猶是親密無間,真真羨煞旁人。


    空咽下哽在喉間苦悶,他收迴目光盯著自己昨日給雲卿的符紙,暗鬆口氣索性側身盯著窗外。


    “空。”雲卿看著桌上飯菜稍有不知所措,對上清澈眼眸急忙道謝:“實在麻煩你了。”


    “大人何必客氣,就當是空一點私心請您九月相助。”


    空抿唇笑笑,“再者,為天下蒼生計,空也該對您更加上心照料。”他看向雲卿身後山行,“國師,你覺得呢?”


    山行咬緊牙關一言不發,這個空比九尾狐還難纏!


    好歹雲卿提起九尾狐就皺眉滿心不耐,卻對這空的各種理由根本無法拒絕。


    “咳,先吃飯吧,午後白澤會過來。”


    雲卿拉拉山行袖口,接過空遞來筷子分給他,安撫似的勾住腿,“對了阿行,隨山早先記錄的石崧經曆皆是錯的,他並非善類。”


    “空,請你務必聯係監事長景荔召迴跟在石崧身旁弟子,以免更多無辜之人遭受迫害。”


    “天道會設法弄清昨日那魔族的身份,不必過於擔憂。”


    空稍怔,試探性道:“大人似乎與景荔熟絡不少?”


    雲卿搖頭隻簡單解釋道:“機緣巧合罷了。”


    飯過,雲卿向空要來鶴鳴山有關修符書籍看,“我總覺得那魔族還會來。”


    熱茶嫋嫋,姣好麵容在煙氣後若隱若現,更添幾分無法言說的朦朧之意。


    “他都說了什麽?”山行挑起雲卿下巴目光定在紅唇之上。


    空移開視線盯著眼前書。


    “說、不要我再去石崧身邊,甚至威脅說我必定後悔莫及。”雲卿暗自搖頭,“反正,我不打算聽。”


    山行微皺眉:“卿卿,你不怕嗎?”


    “怕?何所畏懼?”


    雲卿不再說話,山行隨之安靜,空亦沉默。


    過午,白澤與九尾皆趕來。


    聽完雲卿的話,白澤麵色越發難看,“你的意思是,有魔族光明正大跑到你麵前,而後全身而退。”


    他深吸口氣,麵上輕蔑之意幾乎從話語中溢出,“螣蛇,你幹什麽吃的?”


    “螭若知道後代弱成這樣,隻怕死不瞑目吧?”


    雲卿點頭認下“無能”指責,“眼下先去見石崧要緊,等殺了他,我自會麵壁思過。”


    暮櫨皺皺眉:“你確定還要入石崧夢境?螣蛇,你如今太弱,實在……這太冒險了,我不讚同。”


    “放心吧,不會有事的。”雲卿看向白澤,“走吧。”


    白澤抱臂輕哼:“出了事你自己擔,別又找旁人替你收拾爛攤子。”


    “先前是我掉以輕心,往後不會了。”


    山行正要隨著站起,卻聽雲卿道:“阿行,你留在這裏等我迴來,不用同去。”


    “我不!我就要跟著你。”山行走近雙手握住他的手腕,哀求道:“我放心不下你,卿卿,你說過不會再拋下我的。”


    雲卿深吸口氣,抬手撫摸溫熱臉頰,“不是拋下你,我、我怕我嚇到你。”他必要殺掉石崧,隻是虐殺成性,唯恐山行再不與他親近。


    “不會的。”山行再度懇求,“卿卿,別丟下我。”


    暮櫨盯著掌心焦黑痕跡默了片刻,握緊掌心笑道:“螣蛇,帶山主一起去吧,其實他也、走吧。”


    雖不知道山行殺過多少妖,但他並非暴虐性子,從來都是穩準狠,絕無折磨獵物的癖好。


    可螣蛇一脈相承,螭是什麽樣,暮櫨再清楚不過。


    空微皺眉,不明白雲卿到底是什麽意思,抬眸見白澤一臉興味打量山行,忽而與之對視,他臉上笑容更明顯,甚至還眨眨眼,像是心情極好,反倒讓空心中惴惴不安。


    “也好吧。”


    依舊是白澤與雲卿入夢,雲卿閉眼前聽到白澤意味不明地說了句“今日與昨日不同,千萬小心”,還未問清楚,便已陷入沉睡。


    睜眼,麵前是毒牤蟲近在眼前的巨大口器、腥臭毒牙,雲卿立即後撤躲閃,他卻撞入一個帶有沉香氣息的懷抱,偏頭單鳳眼含情迷人,“道友,千萬小心。”


    雲卿迅速意識當下是他在洛陽城初遇石崧那次,但又有所不同。


    數百張明黃符紙自石崧手中齊齊飛向毒牤蟲,轉瞬將其困於符咒所集結陣法中,動彈不得。


    雲卿下意識提劍而起,長劍從毒牤蟲口中捅穿,卻反被毒牙劃傷肩膀胸膛。


    不對,這不是他在操控身體,若是他,必定劃破手掌將其燃燒殆盡,無需這樣費力使得自己如此狼狽。


    果然與昨日不同,是白澤搞的鬼嗎?該如何做?


    思索之間,身軀已如上次直直墜地,可分明他還留有餘力。


    莫非……是石崧想要他受傷墜落,隻為像洛陽那次接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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