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前雲卿離家隨空前往長安時以為不過幾天便能迴來,所以並未完全收拾,家中處處保留有人生活的痕跡。


    桌上茶杯裏盛有半盞未飲盡的水,但到底已經有三四月時間無人居住,杯子裏飄了一層灰,髒到不能用。


    山行隨手擦淨椅子上灰塵,潑掉杯子裏的髒水細看杯身上的詩句: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


    生別離。


    心慌意亂,山行放迴茶杯推開西屋的門,亂糟糟的床榻不像雲卿睡過的,他一向會將床抻平鋪好,但地上鞋的大小是雲卿的尺寸。


    山行在床上找到幾根貓毛,心下了然是阿花沒收拾疊被。


    可惡的肥狸子。


    找出幹淨被褥換過後,山行才在床上躺下,小床有些短,蜷起身子縮在被下,聞著皂角清香不知不覺睡著了。


    明日再打掃整理吧,今日太累了。


    清早,風聲簌簌。


    屋裏都很幹淨,除了地和桌椅落有灰塵,還有些需要清洗的物件雜物,便沒什麽要整理的了。


    點燃攏成堆的落葉,看著幹淨的院子,山行鬆口氣,總算忙完了。


    擦掉汗,山行正要迴屋,大門卻被踹開了。


    當初鶴鳴山弟子離開前,依照雲卿的話將廚房裏易腐壞的食材和兔子與雞送給旁邊鄰居,搪塞說雲家人有事暫離前往長安。


    雲卿走後,張瑩傷心一陣子,隨即安慰自己,人挪活,樹挪死,說不定卿哥這一走就有辦法治病了。


    生活依舊過得忙碌而充實。


    正午,張瑩向往常一樣路過雲家,意外發現雲家院子上空有煙飄出來,還以為是走水急忙迴家叫爹和哥來幫忙救火。


    否則一旦火著起來,整個村子都要遭殃。


    可門打開,院裏卻站著個大高個,快要燃盡的落葉顯然不會將院子點起來。


    “你們是誰?”山行臉色不算好。


    張瑩訕訕躲到張旭身後不敢說話,張旭也知道自家妹子鬧了笑話,搓搓手解釋道:“我們在屋後那邊住,還以為家裏沒人著火了所以過來救火,不是有意要闖進來的。”


    張旭晃晃手中水桶,“實在不是有意的。”


    “真不好意思。”張瑩從後探出半個腦袋,“不過你是誰啊?卿哥的家人嗎?誒!我見過你,你是畫上的人!”


    她原本以為那畫上的人是雲驍,畢竟有五分相像,但此刻意識到麵前這人才是本尊。


    山行雖沒見過畫像,卻也明白必定是雲卿畫過自己,後來收起來了而已。


    他不由高興起來,果然卿卿心裏記掛自己。


    “我叫山行,是雲卿的、親人。”山行側身示意,“進來坐坐吧。”


    張瑩正要點頭,卻被張旭拉住胳膊,接過話道:“不了,我們還沒吃飯呢,先迴去了。”說完不待山行反應轉身離開。


    迴到家中,張瑩不明所以,“哥,怎麽了啊?”


    “雲卿家門是從外鎖著的,那人是怎麽進去的?我方才還沒多想,聽你說什麽畫才開始害怕,別是什麽精怪化人形。”張旭搖搖頭:“還是不要和那人走太近。”


    山行關好被踹開的木門,將二人的話聽得清楚完成,心道我確實是妖怪。


    看來要小心行事。


    他要在這裏待到雲卿迴來,不能暴露妖物身份,免得連累雲卿被誤會。


    想到那個令人心慌的夢,山行暗暗攥緊拳頭,他的卿卿是神,絕對不能被誤認為妖。


    凡人,三餐就寢勞作忙碌。


    日暮時分,點灶燒火,鍋裏煮著一鍋冷水。


    山行還不餓,打算燒些熱水裝裝樣子,打消周遭人的懷疑。


    木門忽而被敲響,山行耐著性子起身打開門,擰眉攔在阿花麵前,“你怎麽來了?”


    狸子滿頭熱汗張著嘴喘粗氣,“山、山主,我好累,先讓我進去歇歇。”


    竟是連夜趕來的。


    山行側身讓出縫隙,“先進來吧。”


    狸子進屋顧不得坐下便倒茶,一氣喝下便癱到椅上歇息,“累死我了。”


    “你來幹什麽?迴長安去。”


    山行上前拎起阿花的耳朵恨恨咬牙:“我知道你喜歡卿卿,可他是我夫人,少在這兒惹嫌,信不信我殺了你?”


    “疼、疼!山主饒命啊!”狸子不住喊疼,“我信!我信,饒了我吧!”


    山行這才丟手,站在阿花麵前居高臨下俯視:“別在我麵前晃悠,聽見沒有?”


    “可是、是阿卿讓我跟著你的。”狸子縮在地上,聲音發顫卻十分認真:“他說要我時刻看著你,免得你不老實。”


    “而且你說我喜歡阿卿,是啊,我確實喜歡他,那他對我好,我難道要討厭他嗎?”


    “你這時候不裝了?”山行抱臂坐下,冷哼道:“少騙我,我是什麽樣的人卿卿一清二楚,他不可能不信我。”


    狸子立即大喊:“那你為什麽總懷疑他?隻許你疑心他,不準他懷疑你嗎?大不了等他迴來咱們再對質!”


    見阿花這般篤定,山行心下信了兩分,再者他確實沒什麽可遮掩的,“如果你騙我,怎麽說?”


    “那我就去死。”狸子神情無比認真。


    山行有些許不適,皺皺眉擺手道:“少說什麽死不死的,你才多大就活夠了?”


    裴無竹每次算賬前都要對著窗戶大喊兩聲“我怎麽還不死”,山行聽都聽煩了。


    “你要是說謊,以後就改名叫。”山行掐貓耳朵,“胖阿花,怎麽樣?”


    “我不胖!”狸子扭身跳到門口倚在門上,“我已經瘦好多了!”


    山行敷衍應話:“好好好、你不胖,吃飯了嗎?”


    狸子還有些生氣,好大一會兒才道:“沒有。”


    “抓老鼠吃去,給你錢明早去趕集,想吃什麽買,不過先聲明,我可不會做飯。”山行走迴廚房繼續盯著灶中火,看一眼跟著走過來倚門框的阿花。


    十八九歲的少年,臉上有著明顯的倔強,垂眸似在發呆。


    “你冷嗎?”山行暗歎口氣,也是把阿花當孩子養在跟前,沒成想養出了歪心思。


    狸子下意識點頭又立刻搖頭,“不冷!”


    “過來燒火。”山行讓出位置,翻找出米麵放在灶台上,“湊合吃粥?”


    狸子沒接話,伸出手烤火。


    挽袖舀米倒到鍋裏,山行滿心不解:“你到底跟來做什麽?這兒可沒有好日子過,在長安吃喝不愁,除了阿棠愛跟你掐架,別的還有哪不舒心愜意?”


    狸子盯著明亮火光,沉默片刻道:“山主,你怎麽不淘米?”


    “而且,你好像放太多了,這足有三四個人的份量。”


    山行一哽,合上鍋蓋哼道:“我都說了我不會做飯,還有你別叫我山主,就叫、叫我爹,免得凡人懷疑。”


    狸子睜大眼睛十分難以置信:“叫你什麽?爹?你開什麽玩笑?我不叫!”


    嫌棄意味顯而易見,山行都要氣笑了,“忘了是誰救的你?真以為我稀罕你給我當兒子啊?不叫就滾,少在我麵前顯眼。”


    “我、我。”狸子支吾:“我是覺得山阿花太難聽了。”


    “聽著跟要扇我一樣,不是嫌棄你。”


    “意思是我的姓不好?”山行摸下巴尋思片刻,“那你認裴無竹當爹吧,你就叫裴阿花,怎麽樣?”


    狸子不情願:“那阿卿的姓不比別人的都好聽?”


    “好聽啊,但你不配。雲驍說這個家有你沒他,你說卿卿聽了這話趕你還是趕他?”山行笑得嘲諷,“老實著點吧,否則都不用雲驍說討厭你,卿卿第一個攆你出家門。”


    眼底閃過冰冷恨意,狸子撓撓頭憨態可掬:“我沒不聽話,那、那幹爹?”


    “也行吧。”山行擺擺手,“長安怎麽樣?”


    “都挺好啊,你走沒多久憶春朝就來了,山主你都不知道,他可厲害了,連那個白澤都害怕他,我要是也能這麽厲害就好了。”狸子麵露神往,“那樣我就——”


    山行冷笑:“就什麽?”


    咽下嘴邊的話,狸子輕歎口氣,神情忽而悵然若失,“就不用讓阿卿擔心了,他總勸我好好修行,可我隻是個小妖精,要好久好久才能成為大妖。”


    “估計阿卿是看不到了,他說他再多停留七八年就要迴五行山同其他螣蛇團聚。”


    山行心知肚明這不過是雲卿哄騙阿花的話,同樣有些失落。


    兩妖就這樣沉默直到米粥煮熟。


    吃過飯,狸子主動攬過洗碗活,山行站在他身後再度問及跟來的原因,“我還是不信卿卿會這樣叮囑你,他什麽時候、在哪裏跟你說的?誰能作證?”


    狸子被問得心煩,撇撇嘴道:“那他就沒有這樣命令過我,等阿卿迴來我去死,行了吧?”


    山行倒吸口氣,心道這怎麽跟吃了熊心豹子膽一樣,真活夠了?


    “你怎麽還這麽大氣性?和百年前一樣說不得。跟我頂嘴就算了,要是還敢這樣對卿卿,我可——”


    “我不會再離開他。”狸子打斷山行的話,“再也不要離開他。”


    山行覺得這話十分耳熟,忍了忍道:“你才多大歲數啊,這就認定他了?認定也沒用,我和他是夫妻。”


    “跟年齡不相幹,我已經長大了。”狸子擦幹碗上的水珠,“百年前,已經是過去了,不隻是我。”剩下半句話他沒說出來,見山行若有所思,忙換了話,“幹爹,阿卿他什麽時候迴來?”


    “很快就會迴來,他答應過我。”尾音很低,如夜晚的風一般輕。


    山行仍是不信雲卿會疑心自己,“等他迴來我非問問到底有沒有這迴事。”


    狸子沉默半晌:“那你為何總不信他?把他氣到吐血。”


    “不用你問,如果沒有這迴事,我就去死。”


    山行覺得有必要和阿花好好聊聊,拎著耳朵將他帶到院中,“阿花,你遇上什麽困難了?這還沒出正月呢,不許亂說話。”


    狸子沉默不語,垂著頭盯地上兩人的影子,黑漆漆、被月光拉得極長。


    山行想訓他別裝聾作啞,耐著性子再次問道:“怎麽了啊?”


    “沒怎麽,山主,你不是很討厭我嗎?怎麽還關心起我了?”狸子抬頭朝山行笑笑,“阿卿當然相信你,可我氣不過你總疑心他,也讓你嚐嚐被質疑的滋味。”


    山行有些意外阿花的說辭,想了想道:“我是討厭你,但卿卿把你當孩子疼,也隻把你當孩子,所以我一再勸你藏好心思,否則難受的是他。”


    “你不過一百多歲,壽命還長,就非他不可?”不等狸子給出迴答,山行自顧道:“就算你心若磐石,他也不會移情於你。”


    山行鄭重其事:“雲卿是我的,他隻喜歡我。”


    狸子垂著頭沒有說話。


    “既然卿卿沒有這樣交代過你,那你為何要以死為擔保?阿花,你還小,該留著性命多見見世麵,別把死不死掛在嘴邊。”


    山行板起臉,“再被我聽到一次,我可要打你的嘴。”


    “是,山主。”


    “得了,收起低眉臊麵的樣兒,我可不會哄人。”山行拍拍阿花的貓腦袋,“跑一天也挺累,打點熱水泡泡腳,早點休息,我看東屋是雲驍的房間,你就睡那屋吧。”


    “西屋是我和卿卿的房間,往後你不許進。”說完山行轉身離開,並不看留在原地的狸子是否還在悶悶不樂。


    跟雲卿待一起久了,山行覺得自己變得有些囉嗦。


    又或是愛屋及烏,再怎麽討厭阿花跟裴青棠黏著雲卿,看在雲卿喜歡他們的份上,也能忍讓一二。


    卿卿本就值得旁人喜歡,反倒是自己,似乎哪裏都配不上他。


    拿過桌上鏡子,山行對著鏡中人歎口氣,想起那次藍冠羽問雲卿他與山行誰更好看。


    何須問,自己哪裏比得上會勾人的狐狸精?


    所以山行急得嚷起來,不要雲卿看藍冠羽,怕真被勾走魂拋下自己了。


    鏡中人同樣歎息,山行放下鏡子躺床歇息,摸出雲卿寫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


    必將如歸雁,必將如歸雁。


    山行稍稍安心,闔上眼記起上次同逛集市,雲卿溫柔笑顏說的話:我的心上人也是極好的。


    他總能讓自己寬心。


    拿出對聯,山行改變主意打算明日便貼上,說不準、明日雲卿便能迴來了呢。


    他答應過自己會盡快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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