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阿驍、訓阿花,安撫兩人後,雲卿從袖中用帕子包著手拿出蜜草,小心不觸碰到葉片,邊把上麵的葉子揪下來邊道:“這叫蜜草,吃了對身體好。”


    他先揪下一小片用帕子墊著遞給狸子,隨後又摸出一方帕子將剩下葉子疊好同樣墊著遞給雲驍,叮囑道:“最好不要嚼,直接咽下去。”


    狸子看著麵前的葉子受寵若驚,“真的給我吃嗎?”它還未湊近便能聞到十分香甜的氣息,心道不愧叫蜜草,自然滋味如蜜。


    “吃吧。”雲卿在它貓耳朵上捏捏。


    雲驍拿著帕子不知所措,“阿卿,這個嚼吃會怎麽樣?影響藥效嗎?”他前兩次吃的仙草沒嚐出來味道,稀裏糊塗就吞入肚中。


    “不影響藥效,也可以嚼著吃,隻不過——”會很苦。


    雲卿話未說完,麵前一人一貓全都把葉子塞進嘴裏咀嚼,瞬間被苦得五官扭曲,咬著牙才沒直接把草吐出來。


    “好苦啊!”狸子率先咽下去,立刻變為人形一氣喝下半壺水,卻發現嘴中苦澀依舊。


    雲驍被苦得五官扭曲舌頭,也忙跟著喝水。


    “喝水沒用的。”雲卿道:“這苦是依附在舌苔上的,隻能等它自己褪去。”


    蜜草,又稱蜜蟲草,但其實它並不是草,而是蟲卵。


    無數微小到塵埃大小的蜜蟲吸附在苦參草葉上以葉子為食,食後產卵死去。蟲卵聚集偽裝成葉片樣子,倘若無外因幹預,一盞茶時間便會孵化。


    苦參草十分苦澀,因此蜜蟲卵雖然氣味香甜,但連卵殼都是苦的。


    基於雲卿百年前的凡間生活經曆,他沒有告訴兩人事實:不是蜜草的苦味依附在舌苔上,而是蟲卵留在他們嘴裏,蜜蟲卵極具黏性,沾到活物便黏在上麵,雖然現在已經不能孵化,但表麵的黏性不變。


    不過也不用太擔心,大約兩三日就能完全吸收蟲卵中靈氣。


    反正他們又看不見密密麻麻晶瑩剔透的蟲卵。雲卿喝著水有些心虛地安慰自己,不要有欺瞞他們的羞愧,就當是他們弄疼自己的懲罰吧。


    “啊?那吃甜的也沒用了?”雲驍抱住雲卿的肩膀嗔怪道:“阿卿你怎麽不早說啊?”


    雲卿心道我一早就提醒你們了啊,不過因為他沒說出蜜草實情,還是忍不住心虛起來,“那就當是我的錯吧,我累,想去睡一會。”


    他真的累,又沒有神力布下結界,迴屋合上門便睡下了。


    晚膳時分,雲驍敲響西屋的門,“阿卿,該吃晚飯了,你還在睡嗎?”


    雲卿慢慢睜開眼睛,“我醒了,但是不想動,你給我盛碗粥吧,我喝過繼續睡。”


    “好。”


    不多時狸子推開房門端著粥走進來。


    “阿卿,你坐起來吃吧。”


    雲卿費力坐起輕輕歎息一聲,元神到底是怎麽跑到那人手裏的呢?


    “阿驍呢?”雲卿坦然由狸子喂飯,實在是抬不起手臂。況且百善孝為先,他把阿花和阿驍同樣看待,那麽阿花就該和阿驍一樣對他。


    “洗鍋碗呢,今日輪到他。”狸子十分耐心,盯著雲卿的嘴看個沒完。


    雲卿點點頭,微微合上眼睛,“嘴裏還苦嗎?”


    “苦著苦著就不苦了,但吃點甜才知道嘴裏還苦著。”狸子如實道。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雲卿牽動嘴角輕笑,心道想念可不也是這樣嗎,念著念著就不念了,但親耳聽到那人說話才知道還是念的。


    狸子見他笑,好奇問道:“阿卿你想到什麽高興的事了嗎?”


    “想到山行了。”雲卿的笑凝固臉上內心十分慌亂,這是他複活後第一次說起那人的名字 。


    他想他,但他不該想他。


    “阿卿……你要去找他嗎?”狸子手裏的湯匙不慎跌在地上,俯身撿起動作之間,眼中閃過一絲狠厲。


    雲卿歎息一聲,半晌才道:“過幾年再說吧。”那人已經放下,他也該豁達些。


    “好,我去給你換個勺子。”狸子笑了,“我馬上迴來。”


    “不用,我不吃了,困,要睡覺。”雲卿躺迴床上悄悄擦去眼角的淚,他活該的。是他要隱瞞還活著的事實,那麽就該忍受牽腸掛肚的痛苦。


    接下來的半個月雲卿幾乎都是睡過去的,宛如蛇冬眠一樣通過睡眠休養。


    雲驍擔心雲卿,狸子卻並不十分在意:“阿卿可是螣蛇,很厲害的,他不會有事。”


    “你不在意阿卿當然不擔心他,我可是阿卿的族人,比你這個不知道從來的小妖精有分量多了!”


    狸子哼一聲,自顧舔毛,舔完他要去雲卿頭旁窩著睡覺。


    雲驍一把揪住它的後頸,“你快想想辦法啊!他這麽睡下去怎麽能行!”


    狸子一扭身便掙脫他的手,“我怎麽想辦法啊!我就是個不知道從哪來的小妖精!”


    氣得雲驍立即上手揪住它的耳朵,狸子變成人形與他扭打起來,兩人誰都沒留意西屋的門打開。


    雲卿麵帶怒意,“都住手!你們這樣打像什麽樣子!都從地上起來!”


    雲驍在起身之前狠狠掐一把狸子的背,隨後才老實在雲卿麵前站好,隻是……


    “阿卿,你怎麽變矮了?”


    雲卿的麵色再度沉下幾分,話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是你長高了。”他知道雲驍肯定像那人,不過怎麽長這麽快,就不能分點個子給自己嗎?


    雲驍訕訕不敢說話。


    雲卿自顧坐下喝水,他已經恢複好了,“這些天你們倆有沒有打架?”


    雲驍十分坦誠:“打了。”


    狸子變成貓把背上禿的一塊亮給雲卿看,“雲驍把我薅禿了!”


    “啊?”雲卿心疼地摸了摸狸子背上那塊地方,皺眉看向雲驍,“阿驍,無論如何你也不該這樣!”


    “我不是故意的……”雲驍摸摸鼻子不敢說話。這半個月他沒少長,都比雲卿高出個頭頂了。


    “你們往後別打了,要打也別在我麵前打。”雲卿皺眉,抱著狸子去院裏,發現各處還是一如既往的整潔,他心情稍微好些,又看雞和兔兒都很健康。


    狸子忙道:“雞這些天下的蛋都攢著呢,兔子也每日都喂,就是每日等你醒來有些辛苦,不、是惦念。”


    “嗯。”雲卿把狸子放到地上,蹲下摸摸白兔子,“看你們這樣懂事,我心裏高興,就是往後不要再打了,看起來也都是二十歲的人,我瞧著你似乎也長高了些,現在到妖靈了嗎?”


    “沒呢,還差很多。”狸子窺著雲卿的臉色,小聲道:“什麽時候我能和山行一樣厲害就好了。”


    雲卿想裝作沒聽見,方才舒展的眉頭微微皺起,忍了又忍還是道:“不要再說那個人,以後都不要說!否則你就、走。”


    雲驍站在堂屋門口,聽見這個名字也皺皺眉,他之前聽到雲卿說“想到山行了”,現在卻不讓南枝提,好奇怪。


    不過雲驍知道南枝跟自己過不去,沒想從它嘴裏打聽消息,估計雲卿也不會如實告訴自己,隻能默默記住這個名字。


    這些日子雲卿一直睡著,地裏莊稼交給土神代為打理,比他看照得好太多。


    雲卿想犯懶,對外宣稱病了,幹脆再沒下過地,隻讓雲驍和阿花沒事去地裏晃悠,裝個樣子給鄉人看。


    但他閑不住,沒“病”半個月,就拉著雲驍在九月九那天登高爬山,路過半山腰的竹林,看到之前他弄出來的窟窿還在那孤零零躺著。


    雲驍忍著笑打趣道:“阿卿,你私下有沒有偷偷練過法術啊?”


    “沒有。”雲卿揮揮手,從竹林後走出一隻虎崽,十分溫順地伏在他麵前地上任由撫摸。


    雲驍閉上嘴,他總覺得雲卿現在態度變化許多,不似從前那樣疼自己。


    雲卿蹲在地上摸著麵前小虎崽毛茸茸的頭,輕聲道:“阿驍,你聽過虎的事嗎?”


    他的目光穿過竹林,看向距離不遠不近的影子,那是隻母虎。


    “沒有。”雲驍賭氣,和雲卿說的一樣簡短。


    雲卿聽出他的語氣變化,輕笑道:“母虎在揣崽後會獨自生下虎崽,獨自撫養幼崽長大,但是一旦虎崽長大,母虎就會把它趕走,或者它打敗母虎,然後把母虎趕走。”


    “所以並不是我不疼你,而是你長大了,不能總和之前那樣跟我撒嬌,我也不能再把你當小孩子看待。”


    雲卿拍拍虎崽的頭,低聲道:“迴去吧。”


    “你會趕走我嗎?”雲驍蹲下緊緊拉著雲卿的手,麵上十分擔憂。


    雲卿失笑,“當然不會,我隻是想告訴你,雖然你長大了但我還是疼你的,不過疼的方式不同。”


    “那就好。”雲驍的手沒鬆開,繼續隨雲卿往山上走,看他麵上神情放鬆,忍不住問及那個名字:“阿卿,山行是誰啊?”


    雲卿腳步一頓鬆開雲驍的手,微微皺眉道:“你問這個幹什麽?”


    “沒什麽啊,我就是好奇。”雲驍垂眸看著雲卿,“不能讓我知道嗎?”


    雲卿語氣硬梆梆的,“不能!沒必要,以後別再問!”


    他走出兩步,這兩步路的時間裏消散怒氣,發覺雲驍沒跟上來忍不住在心裏暗罵自己:你跟孩子較什麽勁?阿驍什麽都不知道,他就是好奇,不說就不說,兇什麽兇?


    可他迴頭看到原地杵著的雲驍比自己還高,心裏一堵,那點內疚就又煙消雲散了。


    委屈著吧,這大高個子委屈一會兒也不會有什麽事。


    “跟上,要不你就迴家,別在五行山喂蚊子。”


    “我來了。”


    雲驍心裏不是很委屈,反正那隻肥狸子也因為這個被阿卿說過,而且阿卿還說要趕它走,剛才可沒趕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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