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半一早,雲卿帶著阿驍上山。


    站在結界前,他愣愣地盯著麵前人身蛇尾的圖騰,曆代螣蛇斬殺魔物的記憶在他腦海中重現,經曆或平淡或坎坷,在這世間得到或愛或恨的情緣,毅然決然也好,萬分不舍也罷,總是頭也不迴地奔赴魔界深淵降魔,隨後返迴五行山。


    過去九十八代螣蛇守護這人間數萬年時間,隻出現過一次兩代螣蛇同顯的情況,雲卿和雲驍便是第二次。


    雲卿可以想到七年後魔界動亂會造成多大的危害,但他絕不會讓那些魔物傷害媧神娘娘留下的生靈。


    隻是不知道這次魔界會選擇哪裏作為入侵凡間的突破口,就連天道都不能確定具體位置,魔本就是遊離在三界之外、不受天道控製的邪物。


    雲驍隻茫然地跟著雲卿停住腳步,察覺對方顯而易見的悲傷和惆悵,忍不住道:“阿卿,你還好吧?”


    “我沒事。”雲卿迴神對阿驍笑笑,“走吧,我帶你在山上轉轉?”


    雲驍當即點頭,隻要沒有那隻胖狸子,他怎樣都行。


    漫步青山,雲卿一一介紹這沿路所見的花草。


    “這是鳳仙花,花和葉子能用來染指甲,紅豔豔的像天邊的霞雲。”雲卿摘一片花在指間掐捏,花汁很快把他的手指染紅,“諾,你看,是不是很好看的顏色?”


    雲驍湊近看看,點頭道:“好看,阿卿,你用這個染過指甲嗎?”


    “染過的……”雲卿有些遲疑,但還是如實道:“阿棠愛美,纏著我給她染指甲,又鬧著也要給我染,便隨她弄著玩。”


    “我也想給你染指甲。”雲驍立即央求,他也想被阿卿縱容。


    雲卿為難:“可這是小姑娘家家玩的,你、快比我高了。”他聲音變低,“那都是百年前的事。”


    “好吧。”雲驍失望地垂下頭,“若百年前,我也鬧著給你染指甲,你會同意嗎?”


    雲卿想笑他傻,百年前阿驍還安生在他肚中待著呢,但還是哄道:“當然了,若是百年前,我一定願意。”


    “那現在和百年前有什麽不同呢?阿卿,你就讓我給你染指甲吧。”雲驍意欲爭辯,不達目的不罷休。


    “可是百年前阿棠隻是五六歲孩童模樣,你如今……”雲卿歎口氣,想來是阿驍聽了自己誇阿棠的話,要和她處處比較呢。


    “阿驍,我疼你和疼阿棠是不一樣的,你我是同族,阿棠隻是我照看了幾年的小妖精,我雖疼她,卻不及與你同源生長,關係更為緊密。你我血親,是誰都不能改變的事實。”


    雲驍卻更加惴惴,“倘若我與你不是同族,你是不是就不疼我了?”


    “當然不是!”雲卿篤定,“阿花也不是我同族,可我待你們是一樣的。”


    “我總惹你生氣,你還疼我嗎?”“疼啊,就算一時生你的氣,可你永遠是我的好孩子。”


    “哼,你知道在阿卿心裏我有多重要了吧?”雲驍同狸子炫耀,“我永遠是他的好孩子,再過幾日,他就要帶我去天玉山,不帶你去!”


    狸子埋頭舔毛,並不理他。


    雲驍忍不住揪住它的耳朵,“你這隻胖狸子,究竟怎麽吃這麽肥的?”


    狸子抖抖耳朵,掙脫他的手,不緊不慢地道:“這是百年前阿卿喂出來的,他就喜歡我胖乎乎的,連手帕上都繡著我,你呢?”


    “你……”雲驍急忙起身到廚房找雲卿撒嬌,“阿卿!你快在帕子上繡我!”


    “啊?”雲卿笑了,“我繡不了你的相貌,隻繡一朵雲可好?”


    “那也好吧,你為什麽要繡那隻胖、南枝啊?它討厭!”


    “你下山之前,我自己在這居住半年,為了打發那半年時間,我繡過幾條帕子,原以為再也見不到阿花才將它繡下來。”不止阿花,還有阿棠和那個人。


    小竹葉青好繡,一條綠色的線。那人的名字,卻是雲卿猶豫好久才決定繡的。


    “所以、其實你也不是想它,就是覺得見不到它才繡的對吧?”


    雲卿笑笑沒有迴答,“叫阿花洗手吃飯吧。”


    “它聽得見呢,用不著我叫。”雲驍又問,“阿卿,咱們什麽時候出發呀?”


    “六日之後,你就這麽想長高啊?”雲卿有些酸,“是覺得我矮嗎?”


    雲驍急忙搖頭,“沒有啊,況且我想長高跟你的高矮有什麽關係?又不是你把我生得矮,你說過是因為我年紀太小了啊。”


    雲卿聲音悶悶:“大概算是吧。”


    他生得妖媚樣貌,雖然好看,但到底與螣蛇一貫的狠厲手段相悖,弄得他好像話本上寫的什麽蛇蠍美人,顯露神相時有神力加持,多了幾分莊重肅穆、憐憫蒼生的慈悲相,卻還是美脫不開幹係。


    元神若是完整,即使他不露神力也能維持原相,到時候會不會嚇到阿驍?


    相處沒幾個月,阿花變個樣子把阿驍嚇得說話都磕磕絆絆;看了七年的臉忽然變成另一副模樣,自己可不要把他嚇得去抱阿花的脖子啊。


    雲卿這樣想著,忍不住露出一絲笑意。


    “阿卿,你笑什麽呢?”雲驍好奇地看向他。


    雲卿搖頭:“不告訴你。”他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道:“是與你有關的事,想到我的乖阿驍,我便高興。”


    雲驍眼睛一亮,嘴角笑意怎麽壓也壓不下去。


    六日後,清晨。


    原本答應阿驍要帶他一同去天玉山,但不知為何,雲卿心裏不太安穩。


    “阿花。”雲卿摸摸在堂屋臥著的狸子,“我先去天玉山,要是阿驍醒來不見我,就說我馬上迴來。”


    狸子伸個懶腰,“是出什麽事了?你答應雲驍帶他去,失約可不好。”


    雲卿笑笑:“那天地靈寶可不是好得的,我怕去晚了,它被別人摘走。”


    “那好,你放心去吧,我不會欺負乖阿驍的。”狸子變作人形,親昵地握住雲卿的肩膀,另一手摸摸他的耳垂。


    “別鬧,不許這樣動我。”雲卿板著臉揮掉他的手,下一瞬便到天玉山山腳。


    摘下蜜草放入袖中,雲卿皺眉看向白霧茫茫的天玉山頂,似乎從山腰往上籠罩著結界。


    雲卿走到結界前,抬手化出原相,霧氣彌漫,還是螣蛇的眼睛看得清晰些。


    隻是從未聽說天玉山頂會有這番景象,不見植被,樹木枯腐,與山腳下的生機勃勃截然相反,一點都不像仙山,而是像被瘴氣籠罩的魔界。


    雲卿屏息以待,感受到結界上的仙氣,於是輕鬆進入結界。


    結界內漫天魔氣讓雲卿心中驚訝,忽然周遭有異響傳出,沙沙聲像是有無數蟲怪在蠶食血肉。


    雲卿騰空,閉目以靈識感應地麵情況,看到一地的八足煞蠍正在他下方聚集,很快堆起小山這麽高,似乎想要攀高襲擊他。


    這種低級魔物居然能在仙山繁衍生息?


    雲卿心中疑惑,隨即顯現神身,變換蛇尾,不再掩飾周身神力。


    那八足煞蠍感知靈力,更加躁動不安,最上麵的蠍子躍躍欲試,準備跳起以尾針攻擊雲卿。


    雲卿低聲念口訣,隨手一揮,那小山高的蠍群便吹得四分五散,摔落一地。


    隨後蠍群似乎聽到什麽指令一般悄然退去,雲卿小心落地,前方果然出現一隻巨大的八足煞蠍。


    隻見那蠍子尾針高高舉起,毒針泛黃隱隱可見膿液,蠍尾如手臂粗細,正在劇烈抖動攻擊蓄勢待發,磨盤大小的身體左邊五爪、右邊三爪,渾身漆黑散發魔氣。


    接著蠍尾連續甩出三發毒針,雲卿默念:盾起,護我。隨後身前便匯集一層白光,擋下蠍子的第一針攻擊。


    雲卿向左邊躲閃,蠍子的第二針是落在他先前站處右側數丈,顯然是怕他向右襲擊。


    他知曉原因:八足煞蠍右側缺足的地方,是它周身最為薄弱之處。


    躲過第二下,雲卿牽動嘴角露出一個淺笑。


    蠍子的第三針追著雲卿的身影,提前打在他左側落腳點,地上數丈範圍立刻被黃色膿液覆蓋,散發著惡臭和腥味。


    隻是雲卿鬼魅般的身影已經移到這雖有計謀卻依舊蠢笨的魔物右側,神力化作銀光閃閃的長劍,毫不猶豫地刺入它的薄弱處。


    綠色的血瞬間飛濺,白色護盾再度出現擋住腥臭血液。


    八足煞蠍發出十分尖銳刺耳的嘶叫,雲卿元神不全,不能完全免疫魔物的魔音傷害,忍不住皺眉關閉半分聽識,隨即退後百步,撚決以真神火焰焚燒魔物遺骸。


    這八足煞蠍最是難纏,不僅有毒,會嘶叫,死後的屍體還會爆炸散發無數瘴氣,隻有媧神娘娘留下的真神火焰可以魔物燃燒殆盡。


    眼見火舌瞬間吞沒八足煞蠍,雲卿心中稍微鬆勁,恢複聽識才發覺身前背後全有“沙沙”聲音作響,接著從頭頂上方忽然降下陰影。


    雲卿抬頭一看,原來方才他與巨型八足煞蠍打鬥之際,那群小八足蠍已將圍成球形,將他吞吃其中,隨後逐漸縮小加厚包圍圈。


    在八足煞蠍用身體毫無縫隙組建的包圍中,密密麻麻猩紅的眼睛全都盯著雲卿,讓他忍不住頭皮發麻,此時它們距離雲卿不過五十步,隨即開始高聲嘶鳴。


    魔音入耳,雲卿腦中靈識有些模糊,慌忙再封聽覺,卻感受到所有蠍子都向他發射尾針,急急以護盾防禦周身,尾針毒氣接連紮在盾上,護盾閃著密密麻麻的亮光,刺得雲卿眼睛都要睜不開。


    “不可能!阿卿怎麽可能拋下我走了!你肯定在騙我!”雲驍捂住耳朵不聽南枝的碎碎念。


    狸子繼續道:“阿卿就是不要你了,說你最討人嫌。”


    “你騙人!我才不信呢!”雲驍嚷道:“等阿卿迴來我要讓他把你趕走!”


    “他不會迴來,他都不要你了,他還能迴來見你?你再也見不到他。”


    “你胡說!”雲驍心頭湧上不知名的慌亂,好像走在懸崖峭壁,忽然一腳踩空緊接著跌入萬丈深淵。


    他緊緊捂住心口蹲坐在地。


    阿卿,你一定要迴來見我,你、你不能死,你已經……死過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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