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


    雲驍揉揉眼睛,穿上衣服和鞋下床,睡一夜後發髻有些鬆散,十分笨拙地為自己挽頭發,勉強梳出一個發團。


    雲卿正從集市迴來,四把椅子原本打算三十五文一把,有人講價三十文買去兩把,剩下按兩把原價賣出去。


    除去買小雞的六十文,還剩下七十文錢,雲卿買些紙和筆墨顏料,準備迴家紮紙鳶拿來賣。看見有賣糖人的,他忙不迭花十文錢買隻鳥獸狀的糖,這麽一來就剩下二十文錢了。


    雲卿摸摸懷裏的錢,又看看手中的糖人,心想阿驍還沒吃過糖人,嚐到這個一定高興。


    迴到張家村,雲卿路過村裏與大家一一打過招唿,推開家門便看到雲驍在院中坐著,發髻淩亂、神色鬱鬱。


    “阿驍。”


    雲驍聽見雲卿的聲音立刻高興起來,起身快步過來要接他手裏的紙墨顏料。


    “阿卿,你去哪裏了?”


    “你吃這個。”


    雲卿把糖遞給他,解釋道:“去趕早集了,看你睡得香就沒喊醒你。”


    雲驍湊近聞聞糖人,隻覺香甜氣味,便小心翼翼伸出舌頭舔了舔,驚喜道:“甜的!”


    雲卿瞧他這副模樣可愛,笑道:“你喜歡就好,走,我給你重新梳頭。”


    他把東西放在桌上,兩人走進西屋。


    雲驍坐在椅子上美滋滋地吃糖,雲卿把收在抽屜裏的銅鏡找出來放在他麵前。


    雲驍還是第一次看見自己的模樣,直接呆住忘記吃糖,愣愣地看看自己,又看看雲卿,疑惑問道:“阿卿,我們怎麽長得不像啊?”


    他長得很像畫像上的那個男人,看來那人就是自己的阿爹,但阿卿為何不像阿爹啊?


    “兄弟之間不十分相似也是常事,總不能兩兄弟就要長得一模一樣吧?”


    “那你怎麽不像爹啊?是不是你更像阿娘?”


    雲卿束發的手一頓,發髻散開隻能重新再梳,好在雲驍的心思隻糾結像爹像娘,並沒有發現他的失誤。


    “或許吧,阿驍想阿娘了嗎?”


    “嗯……有點,我還沒見過她呢。”


    “說不定你已經見過他了呢。”


    “阿卿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啊?”


    雲卿搖搖頭,笑道:“沒什麽意思。”他晃晃對方的肩膀,“梳好了,你看怎麽樣?”


    雲驍對著鏡子照照自己,發髻十分整齊,忙笑道:“好看!阿卿你好厲害!”


    “我去張叔家拿小雞,往後我不在家你就好好照看它們,可好?”


    “好!”


    一到張家,雲卿敏銳地察覺到異常:張嬸子倒還是熱情,張瑩卻沒有像往常那樣打招唿,張旭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就……專往下三路看。


    他裝作不知,給錢後拿背簍裝完小雞轉身要走,張旭叫住他,“雲卿!”


    “旭哥?”雲卿迴頭衝對方笑笑,“怎麽了?”


    張旭很是躊躇,昨夜妹子從雲家迴來便十分沮喪,娘拉住她問也不說原因,他當時還以為雲卿欺負了她,擼起袖子就要到雲家質問,這才知道原來張瑩聽雲卿說以後不會娶親,所以心情低落。


    “卿哥說他以後不會娶親,怕耽誤好人家。”張瑩說著說著便哭了,小女子情竇初開,遇見雲卿這樣相貌好、脾氣好的俊俏男兒一發不可收拾陷進去,總是笑盈盈地期待見到對方,說上幾句話便麵紅耳赤,哪怕不說話隻是看到他也心滿意足。


    懷著這樣青澀的心事,她就連做夢都想和雲卿過一輩子,生兒育女、白頭偕老。卻猛然得知對方不會娶親,難以遏製的悲傷幾乎要將她淹沒了。


    “你、你跟我來!”張旭拉著雲卿往外走,走到巷子裏沒人的地方才道:“你、你以後都不會娶親?為何啊?”


    雲卿愣住一瞬,如實道:“我命不久矣,何必娶親耽誤姑娘一輩子?”


    “命不久矣?”張旭顯然沒想到是這個原因,他還以為是雲卿……


    “是的,我雖看起來和常人無異,但早前找郎中看過,最多還有七八年光景,便是華佗在世也救不活我。”


    雲卿說著有些感歎,“這件事阿驍還不知道,請旭哥幫我隱瞞,誰也不要告訴。”


    這倒是人之常情,不到最後關頭,任誰也不想提前讓親人知道自己何時離世。


    雲家兄弟相依為命,雲卿必定不想讓雲驍擔心他。


    張旭點點頭,“這個自然,就是、我家瑩丫頭她對你有意呢,我能不能告訴她,也好早些了卻她對你的心思。”


    “自然可以。”


    雲卿笑笑,心裏卻嘀咕原來張瑩是對自己有意嗎?往常自己隻把這些人都當作孩童看待,竟然忽略了他們不是孩童的事實。


    迴到家中,雲卿把小雞放在鋪著麥秸的圓筐裏,用清水拌上飼料擱在筐中先放在屋簷下。


    他打算明日給這些小雞搭個窩棚,不過眼下還是要先修繕東屋的房頂。


    雲卿去西屋床下拿些瓦片和梯子,吩咐雲驍往泥盆裏舀些水和泥用。


    這邊是黃土地,最是膠粘,用篩子細細篩土,這樣才不會混入小石子使得瓦片不牢固。


    雲驍在旁眼巴巴地看著,雲卿便把和泥的任務交給他,笑道:“阿驍真乖。”


    “因為阿卿對我好啊!我當然要乖,這樣阿卿才會對我更好!”


    雲卿目光溫柔,想摸摸他的頭,但手上沾有泥土,隻好作罷,笑道:“我家阿驍就是乖。”


    等泥和好,雲卿先把瓦片放到屋頂上,接過雲驍費勁踮腳遞來的泥盆。


    把房頂上的落葉清掃一番,先用仰合瓦鋪砌,隨後塞入稻草把空隙補起來,最後用泥和抹平嵌入。


    做完這些,雲卿伸手把梧桐樹的樹杈撇彎,免得樹再掃破屋頂。


    “阿卿你可要小心!”


    雲驍生怕雲卿站不穩掉下來,離屋簷近看不到他,離遠又怕他摔下來自己接不到人。


    雲卿笑笑,慢慢沿著梯子下來,看著雲驍伸出的手,順勢接力站到地上,誇道:“阿驍真懂事!”


    雲驍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頭,“阿卿你才厲害呢!”


    “正好這還有不少木條,咱們給小雞仔搭個窩棚吧?”雲卿打算留著母雞下蛋,他看過這二十隻裏有七隻母雞,剩下的公雞等長大些就賣掉吧。


    “好啊,怎麽搭啊?”


    “就用木板和木條吧,然後再在周圍紮上籬笆,不能讓雞亂跑。”雲卿去東屋床下拿出幾塊大厚木板和鋸子、刨刀、鑿刀、墨鬥這些工具。


    雲驍幫他拿木板,驚道:“阿卿,你怎麽什麽都會啊?”


    “之前沒什麽事,就學著玩的,沒想到現在派上用途了。”


    雲卿自己也沒想到當初用來打發時間的玩意兒能在撫養雲驍的時候用上。


    長安城中。


    已經是三月份,倒春寒還是凍人。


    容貌嬌俏的少女身著淺粉色衣裙,懷裏抱著暖爐,腳下放著火爐。


    饒是如此,裴青棠依然覺得冷,搓搓手哈氣道:“幹爹,你不冷是因為你是鷹,那我爹怎麽也不冷啊?我果然不是他親生的對吧!”


    山行搖搖頭,“你是不是他親生的我不知道,但你們確實都是蛇,看起來都很好吃。”


    裴青棠一愣,忍不住打個寒戰,被麵前的千年老鷹充滿惡意的妖氣震懾,嚇得動也不敢動,低聲嗚咽道:“裴、裴無竹!爹!救命啊!”


    山行感受到手中蛇蛋裏元神的顫動,才收起威壓,笑道:“剛才不還懷疑他不是你爹嗎?”


    “那誰讓我和爹看起來都很好吃呢!”被天敵死死盯著的感覺一消失,裴青棠又恢複滿不在乎的樣子,隨即好奇地指著蛇蛋問道:“漂亮阿卿就在這裏麵嗎?”


    裴無竹原本在院裏站著,聽見裴青棠的唿救聲並不打算挪動腳步,山行要是真想吃她,他過去也不夠對方塞牙縫的,何況對方也沒那個意思。


    可這死丫頭偏偏往山行的傷處捅刀子!


    裴無竹匆匆進來站在門口,萬一山行生氣了,也好帶她立馬腳底抹油開溜。


    山行卻沒生氣,甚至主動把蛇蛋拿在裴青棠麵前給她看,“是啊,卿卿就在裏麵,不過他馬上就會出來了,我一定可以給他找到一個最合適的容器。”


    裴青棠小心地伸出手指,“幹爹、我能摸摸漂亮阿卿嗎?”


    山行十分不情願,但想到過去雲卿很喜歡帶麵前這條小竹葉青玩,於是放軟語氣道:“隻能用手背蹭蹭,不許多碰。”


    裴青棠歡天喜地,她最喜歡漂亮阿卿了,便先在狐裘上擦淨手背,才小心地觸碰蛇蛋,在挨到蛋殼的瞬間,她好像聽到漂亮阿卿的聲音:阿棠、阿棠。


    “漂亮阿卿叫我呢!”裴青棠十分驚喜,瞳孔變細,蛇瞳閃著光芒,“他叫我阿棠、阿棠!”


    山行心中一驚,隨即伸手握住裴青棠的肩膀,“真的假的!那你沒有聽到他叫我嗎?”


    “疼!”裴青棠被鷹爪子捏得眉頭一皺,裴無竹忙進來掰開他的手,“山行,你冷靜些!再有五個月就到九星同日了,不必急於這一時!”


    八月八,九星同日,天象大吉、易祝禱、易祭祀。


    屆時命九百九十九個道士共同誦經七七四十九天,就可以知道最適合雲卿元神的軀體在哪裏。


    山行被裴無竹用力掰開手才迴過神,垂目盯著手中的蛇蛋,低聲道:“抱歉,阿棠。”他揣著蛇蛋走了。


    裴無竹忙用靈力檢查裴青棠的情況,確認無事後重重點著她的額頭罵道:“活該!跟你說了少提雲卿、少提雲卿!哪天非讓山行把你吃了不可!”


    “可我真的聽見漂亮阿卿叫我阿棠!”裴青棠不滿地小聲抗議。


    裴無竹聞言更沒好氣,“不許再說了!”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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