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朝會結束後趙遠芳帶著重臣去內閣商議。


    戶部尚書掏出手帕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肥胖的身軀忍不住抖了抖。


    趙遠芳注意到這一幕,她唿出一口氣,道:“鄭尚書身子可還好?”


    戶部尚書又抬手擦了擦汗,彎腰道:“臣無事。”


    “這都入秋多久了,怎麽天氣還如此炎熱。”趙遠芳皺了皺眉,心煩意燥。


    蘇殷抬起頭望了一眼窗外的陽光,太陽高高的掛在空中。


    明明已經入秋,可是天氣卻絲毫沒有變涼的趨勢,反而越來越熱。


    辰時也不該如此熱,便是仲夏也沒有那麽熱。可是……


    蘇殷歎了一口氣,低頭看著自己的手發愣。


    要開始了。


    那場大禍,即將臨頭。


    整整四個月,榮國沒有下一滴雨。


    百姓流離失所,糧食顆粒無收,餓殍遍地,賣兒賣女者不知凡幾。


    這是一場災難,也是一場變革。


    ………………


    帝王無德,妖妃亂世。天降流火,懲戒世人。


    坊間出現了一些傳言,也許是有心人故意傳播,也許是百姓想要找一個人來仇恨。


    總之,這句歌謠出現了,以潮水一般的速度迅速傳遍了榮國的每個角落。


    “東方遇紅日,南國禍將行。……行邁靡靡,朽木依依。……壬水千秋,灼灼目華……”


    幾個孩童在街上圍繞著唱歌謠,蹦蹦跳跳。


    蘇季迴拉住韁繩,皺著眉頭望著她們。


    侍從望了望她黑沉沉的臉色,看了一眼無知無覺的孩子,道:“大人,坊間盡是這些流言……止不住。”


    蘇季迴打馬向前,沉聲道:“有心人特意傳播,如何止得住?”


    “她們根本什麽都不知道就亂說!”侍從憤憤不平的道。


    世人愚昧無知,遇到事情隻知道責怪別人,被人稍微煽動就忘恩負義。


    一群白眼兒狼!


    流言止於智者,可是這世間有智者嗎?


    這世間啊,多的是裝傻裝瞎的聰明人。


    蘇季迴也想替賢君委屈,可是她知道,有什麽用呢,不過是蜉蝣撼樹,改變不了什麽。


    “嗬!不過是一群權勢的奴隸罷了……”


    宣政殿,此時很熱鬧。


    仿佛人來人往的菜市場,吵雜不堪。


    自從流言出現後,禦史們仿佛嗅到腥味的老鼠,迫不及待的露出自己的獠牙。


    “俗話說空穴不來風,無風不起浪,若是與常賢君沒有一點關係,坊間怎麽會出現這種傳言?常賢君若是問心無愧,就該迴到後宮去,不該繼續參與朝政。可常賢君至今仍舊高坐名堂,豈不是心虛?”


    刑部尚書冷了臉,她目光不善的望著那個妄圖一戰成名的出頭鳥。


    那個禦史腦袋縮了一下,刑部尚書一向心狠手辣,她們這些小官沒有不怕的。


    但是,禦史挺了挺胸脯,傲然道:“高大人何必這麽看著在下,在下說的都是事實。”


    禦史冷笑,刑部尚書看著兇,但是她卻不敢動她。


    若是她出了什麽事,常賢君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楚。


    誰讓刑部尚書是他的人?


    所以,她絕對不會畏懼強權。


    禦史眼神狂熱的盯著上麵麵無表情端坐著的蘇殷,仿佛沒有理智的瘋狗。


    隻要能逼常賢君離開朝堂,她就一定會一戰成名,以後還愁沒法升官發財嗎?


    若是她不小心出了意外,那更好,她就會成為不畏強權的典範,青史留名萬世流芳。


    高濤濤收迴視線,低著頭狠狠的用餘光瞥了一眼像花孔雀一樣的禦史,還有一臉無辜置身事外的雍親王。


    這個老不死的老太婆,先帝去了還不死心,居然把主意打到了賢君身上。


    可惡!


    她捏了捏手,深吸一口氣道:“你看錯了。”


    “嗬,在下眼神……”禦史還想迴擊,看到雍親王投過來警告的眼神,她閉嘴了,轉而道:“興許是下官看錯了。”


    “賢君,您若是深明大義為百姓著想……就不要再參政了,若是常賢君去後仍然大旱,流言依然迎刃而解。”


    站在道德的製高點譴責別人,一向是禦史們熱衷不已的事。


    若一開始禦史的職業是勸諫帝王,監察百官,那麽到了現在她們隻會抓住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揪住一個人不放,直到那人身敗名裂。


    蘇殷終於垂下眼,看了那個禦史一眼,嗤笑一聲道:“此乃天災,非人之禍,爾等竟也如此愚昧嗎?”


    一個官員,一個京官,被人指著鼻子罵愚昧,這也意味著她的官途走到了終點。


    愚昧不是一個好詞,甚至常常與無知掛鉤。


    雖說信道信佛不是什麽壞事,但是在朝為官的,沒有哪個會真的事事依賴神明,祈禱著神明顯靈,那是蠢貨才會做的事。


    而能站在朝堂上的人,哪一個會是蠢貨。


    所以,愚昧這個詞對於大臣來說,就是一種審判,一種死亡的判決。


    一個蠢貨,能做好官嗎,能為一方父母嗎,能替百姓上達天聽,能為百姓謀福祉嗎?


    這是,誅心之言!


    禦史憤怒極了,她渾身顫抖,不可置信的看著冷淡的蘇殷。


    “賢君,臣可有何過錯?為何,要說此等誅心之言?”


    蘇殷不為所動,連給個眼神給她的心思都欠奉。


    瞥到雍親王冷冰冰的眼神,禦史打了個哆嗦,心一橫道:“賢君是要臣的命啊!”


    “嗬!”修羅段言抱著雙手悠悠然的道:“大人這話就不對了,賢君不過是隨口一說,倒是顯得大人……”


    這話意猶未盡,意味深長。


    林首輔讚賞的看了一眼修羅段言,笑了笑然後繼續老神在在的低著頭站在那裏。


    她其實不願意讓常賢君退出朝政,因為現在這個局麵是個大坑,一著不慎就能讓她們,甚至整個榮國死無葬身之地。


    說真的,她們這些人包括陛下都沒有能力解決。


    但是常賢君不同,常賢君確實是個有能力的,這一點先帝沒有說錯。


    可是禦史們如何,她管不了,不隻是她,整個內閣的官員,甚至加上六部都無法改變她們的做法,也無法左右。


    或許這是一個弊端,但是為了讓禦史監察百官的職業更加徹底,任何官員都無法參與更不能與禦史深交,否則就是結黨營私。


    若是一個結黨營私的罪名壓下來,就算她是首輔,也要完蛋。


    林首輔低著頭苦笑,不敢讓別人看見。


    禦史狠了狠心,苦笑道:“微臣自知招人怨恨,可是微臣一心為國,一心為天下百姓。微臣,願死諫……”


    說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承柱撞去,修羅段言是武官站的遠,想攔已經來不及了。


    況且,他並不想看著那人去死。


    一時間,腦漿四濺,鮮血染紅了大殿的承柱,也染紅了地麵。


    膽小一些的文官被嚇得腿軟,還好被身後的人扶住。


    大殿裏此時落針可聞,大臣們都目瞪口呆的望著這一幕。


    她們雖然知道那個禦史的目的,但是怎麽也沒料到這一幕。


    怎麽就,出了一條人命呢?


    蘇殷歎息,扶著額頭道:“罷了。”


    趙遠芳站起來,呆愣愣的望著屍體。


    蘇殷搖搖頭起身,轉身從側門離開大殿,修羅段言立馬跟上去。


    ……


    李承宣顯得有些坐立難安,他看了看麵色無常的蘇殷,咬了咬唇開口道:


    “賢君……大旱與您無關。”


    賢君說的沒錯,此乃天災,非人之禍!


    蘇殷抬起頭,放下毛筆拿潔白的帕子擦了擦手道:“世人也知道。可是,她們需要一個仇恨的對象。而這個人,恰巧是我。”


    “可是與您無關啊!您沒做錯什麽,您的功績……怎能就這樣三言兩語就抹殺了?”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世人需要什麽。”蘇殷笑了笑,將桌上的書稿整理了一番。


    “賢君不該受如此汙蔑……”


    蘇殷轉頭看著他笑道:“我都不生氣,你氣什麽?”


    李承宣低聲道:“師傅受辱,弟子哪能無動於衷?”


    賢君與他有半師之儀,所以說賢君是他師傅也沒說錯。


    “別氣了,我不在意。”


    李承宣紅了眼,他趕忙低下腦袋。


    為什麽賢君不在意?


    一個人哪能不在乎別人的流言蜚語呢?除非他已經承受過了更大的詆毀。


    蘇殷歎口氣,站起身走到李承宣麵前,蹲下身揉了揉他軟軟的頭發。


    “世人愚昧,吾自清明。”


    別人怎麽說怎麽看重要嗎?


    她們愚蠢,所以她們的看法就是蠢貨的看法。


    何必在乎蠢貨的看法?


    ……


    十日後,流言塵囂紙上,王城的百姓已經瘋了。


    宣政殿,蘇殷站起身,看了看朝堂上老老少少的麵孔,微微一笑道:“天下大旱,民不聊生……”


    歎口氣,蘇殷抬起頭望著露出一角的佛塔:“本宮自此離開朝堂,不再參與朝政。”


    “賢君………”


    蘇季迴著急的喊了一聲,然後瞪了一眼鬧事的禦史。


    修羅段言抬起頭與蘇殷對視一眼,然後緩緩露出一個笑。


    ……


    “賢君,您怎可就那麽妥協?此事……”


    趙遠芳頓住,苦笑道:“可是朕離不開你。”


    蘇殷朝內侍道:“將書房第三格裏放著的冊子拿來。”


    “賢君。”內侍將冊子拿來,雙手舉過頭頂。


    蘇殷拿起來,擺擺手,內侍退了下去。


    “這是什麽?”趙遠芳好奇的看著那本冊子。


    蘇殷笑道:“給您的,是臣寫的治國安民之策。”


    “安民?”趙遠芳拿過冊子,認真的翻了翻。


    說實話,她雖然在二十一世紀生活了二十多年,在榮國生活了整整十八年,但是她還是不懂該怎麽做好一個統治者。


    她下的每一個決定,都關係著千千萬萬的百姓,所以需要謹慎再謹慎。


    自從做了皇帝,她就開始依賴著常賢君處理政事,已經形成了一種習慣。


    一想到常賢君要離開不再參與朝政,她就心慌,對未來充滿了迷茫。


    那個冊子到手上的時候,她並沒有太當迴事。


    畢竟如果看書就能學會如何治國,她也就不會那麽不知所措了。


    但是打開冊子看了一眼,她就愣住了。


    這本冊子寫的非常詳細,涉及了一個國家的方方麵麵,事無大小,事無巨細,一一道來。


    就好像你的麵前站著一個德高望重很有耐心的老師,一點點的將知識揉碎了放進你的腦子裏。


    這種感覺很神奇。


    蘇殷悄悄的離開,讓趙遠芳一個人去看那本冊子。


    走到門口,李承宣一個人站在門外,蘇殷一愣,笑著道:“走走吧!”


    走了一會兒,李承宣抬頭望著蘇殷開口道:“您是不是要離開了?”


    他有一種常賢君要離開的直覺,很強烈。


    蘇殷抬起頭望了望天空,答非所問的道:“五日後有雨。”


    ……


    蘇殷離開了告別了苦苦挽留的趙遠芳和紅著眼眶的李承宣,帶著修羅段言。


    修羅段言拜別了淚眼婆娑的母親,一如既往的跟在了蘇殷身後。


    一日後,趙遠芳帶著朝臣浩浩蕩蕩去了罔山。


    榮國君主帶著新封的國師去罔山祈雨,據說新國師是白鹿真人的弟子。


    幾日後,大雨果然如期而至,百姓們喜極而泣奔走相告,奉國師為神仙。


    “常賢君果然是妖妃,否則怎麽他一走就下雨了?”


    “就是。”


    “哼,虧我先前那麽崇拜他。”


    “妖妃,呸!”


    林首輔的信念也有些動搖,莫非真的是賢君…


    李承宣忍無可忍,怒吼道:“你們知道什麽?是賢君告訴我五日後有雨!”


    朝臣們呆住了,她們被這個消息震的頭腦發暈。


    林首輔猛的抬頭,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


    李承宣緊咬著牙,憋住欲落不落的眼淚。


    趙遠芳看了看沉默的大殿,一步步走下台階將李承宣拉著離開,留下仍然不知所措的朝臣們。


    高濤濤突然哽咽一聲,嚎啕大哭:“賢君放棄榮國了!他走了,再也不會迴來了!”


    大臣們抬起迷茫的眼神麵麵相覷,然後一齊低下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後來,榮國各城各鎮貼滿了尋找常賢君的告示,可是卻再也沒有了常賢君的消息。


    在史書中,此後的所有朝代和史官都給了他極高的評價。


    說他是千古第一人,料事如神算無遺策,對北方戰事的把控和任用人才方麵更是無人能比,是上天派下來拯救榮國的使者。


    此後,男子的地位得到了顯著的提高,不再是社會的底層。


    因為出了一個常賢君和元小將軍,還有後來能力卓絕的君後李承宣,誰能說男子就不能建功立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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