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熟悉這種感覺。


    一日之終,一日之始,陰冷的黑遍布大地,陰暗的欲洶湧而出,混亂的聲色光影在我耳邊眼前飛過,有什麽已然掙脫,有什麽將要蘇醒,這一次我依稀聽辨出了那個“我”的真名,清亮的少年之音如清流衝散迷障,一聲聲唿喚著……


    ——奎德。


    啊,這就是“我”的真名,臥伏於極北之地,操縱著與光對立之暗的陰影之主……魔龍奎德。


    “奎德……”


    少年的聲音隱含笑意。


    ——因那時理應懺悔之人尚且孑然一身,理應負罪之人尚且手足潔淨。


    “奎德……”


    少年的聲音飽含期待。


    ——因那時一切尚未發生,那時此界還未封閉。


    ……封……閉?


    無緣親眼得見當時情景的我無法理解這個詞的意思。


    混沌的意識被暗的力量撕扯著沉入靈魂之海深處,這一次會是稍長一點的夢吧。


    ……


    世界在“我”的眼裏是渺小的,隻要展翅飛往高空,哪怕是眾生萬物都想抵達的天堂於“我”而言也不過是想去就去的後花園。


    不過天堂那群發光體們可並不喜歡“我”的造訪,每次都會凝聚出“我”最討厭的光球來攻擊“我”,雖然那一點光元素打在身上根本不痛不癢,每次都敗興而歸的經曆還是讓“我”對鳥人們的好感降到了最低。


    說起來,“我”的巢穴其實和天堂很像。


    都是一望無際的白,空曠,寬廣,杳無人煙。隻是天堂是個溫暖的地方,“我”的巢穴則處處透著徹骨的陰寒。


    “我”是以陰影為力量來源的暗屬性魔龍,但“我”最喜歡的顏色卻與自身屬性相對的白色和金色,無事時“我”總是趴在巢穴裏仰望天空中白色的雲朵和金色的太陽,一邊甩動著尾巴幻想雪域之外的風光。


    自出生以來“我”從未去過雪域和天堂以外的地方,有朝一日“我”一定要去世界各地旅行。


    別看“我”這樣,“我”骨子裏可是一頭浪漫的龍,隻身一龍的旅行毫無趣味,若沒有同伴同行,“我”寧可天天呆在巢穴裏曬冰冷的太陽。“我”曾到天堂尋找順眼一些的鳥人請求他們陪同,結局自然是被他們攥著光球痛扁了一頓,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開口和鳥人們說過話。


    獨自一龍守著一座雪山的日子實在是太難熬,偶爾上山來挑戰“我”的幾個勇者又弱得連當下飯菜都不夠,其他的拜訪者就更不必說,不是覬覦“我”的力量,就是打著所謂正義的旗號要代表全大陸的人殲滅“我”,“我”沒有殺死他們,僅僅是把他們趕下山去,誰知那之後就沒人敢上山了,山頂千萬年不變的風光漸漸使“我”感到深惡痛絕,終於有一天,耐不住寂寞的“我”又一次飛上了蒼穹之頂的天堂,扇飛了幾個想上來揍“我”的小鳥人後,“我”在雪堆似的雲層裏找到了一座發出刺眼白光的高塔。


    那座塔就像活著一樣,靠著它還能感覺到裏麵有心髒在跳動,聽守在塔前的鳥人說,這是他們的神製造的聖光塔,可以看到過去,還能預見未來。


    “我”把爪子搭在塔身上麵,一段陌生的影像便這麽猝不及防地流入了“我”的心田……


    影像中的“我”身下筆直站立著一個銀發的年輕勇者,與“我”的高大相比他是那樣的渺小,輕輕一爪就能將他拍成肉醬,可他的臉上完全不存在害怕的神色,相反,他帶著溫和的笑意滔滔不絕地給“我”講述著自己在各個大陸上冒險的故事,還說要是“我”願意的話他可以帶上“我”一起旅行。


    “我”想了想,沒抗住他的誘惑答應了他,他的笑容就更加燦爛,銀白的發絲被雪風吹拂著,仿佛要和背景的高山白雲融為一體。


    他的學識很淵博,“我”還不會化形,他就找出了一本書一步步地教“我”,“我”詫異於他一個人類怎麽會知道龍族的化形方法,他挑高了眉說,在人類的世界裏有一種職業叫做龍騎士,龍騎士把龍當作坐騎和夥伴,還有的甚至將其視為戀人和親人,他那本書就是一個優秀的龍騎士編撰的。“我”聽過後問他是不是也想效仿那些龍騎士把我當作坐騎,他展示出他的法杖表明自己隻是一個魔法師,並不具有轉行成騎士的天賦才能。


    不過是一個隨手就能摁死的人類而已,即使騙了“我”也沒什麽大不了,他要是說謊,殺了就是。


    這麽想著,“我”暫時相信了他。


    “我”是在一個春天化形成功的,極北之地的冰雪雖不會消融,迎麵刮來的風卻也有帶上一點外麵世界傳來的暖意,“我”的人身是比他稍壯一點的少年,他顯得比“我”還高興地拉住“我”奔跑下山,邊跑邊興高采烈地歡唿著,跑累了就往雪地上一躺,似乎根本感受不到嚴寒。


    “為了來到這裏,我失去了所有的朋友。”他望著天上流動的浮雲這麽說道。


    “我”聽不出他話裏的意味,龍是很難看懂人心的。


    他像是注意到“我”的不解,轉過頭來睜開他綠色的雙眼道:“但是我遇到了奎德。”


    影像結束,聖光塔中的光元素被“我”的暗元素中和,白光黯淡了不少。


    “我”從天堂迴到巢穴,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因興奮失眠。


    聖光塔裏的影像“我”全無印象,所以它們大概是未來的光景吧。


    迴憶了一遍銀發勇者的麵容和他那句令“我”在意的話,“我”做下了一個決定:“我”要親自去找他,而不是在這裏等他付出“失去所有友人”的代價後前來。


    第二天,“我”張開雙翼飛向了南方。


    聽鳥人們說南大陸上有個初始之森,是所有勇者出生的地方,到那裏的話說不定能打聽到他的消息,銀發綠眼的魔法師應該並不多見吧?


    在南大陸的一個山頭上,“我”運用影像中被他教會的方法化為了人身,一路找人類打聽著初始之森的方位來到了一個叫旅人城鎮的小城,這個城裏每天都會出入許許多多的勇者,其中或許就有他,“我”就時常在作為出口的幾個城門邊轉悠,向守城的士兵探聽每日出城勇者的情報。


    旅人城鎮的人們口口相傳著一個叫魔王的人(?)犯下的惡事,說熾熱荒野的荒蕪,圖靈山裏流竄的魔物,水之洞窟中棲居的銀之魔女,山賊王之墓下掩埋的屍骨,還有那世界樹前繚繞的吃人迷霧都是因魔王和其麾下魔王軍才造成的惡果,他們篤定若無魔王的授意,東南西北四個大陸上的同胞也就不會蒙遭那麽多天災*。


    然而據“我”偷聽天上鳥人們的談話所知,熾熱荒野的荒蕪是人類對資源過度開采的結果,圖靈山本就是那些魔物們的老家,世界樹門口的吃人迷霧是為了阻擋人類擅自侵犯精靈族的領地,至於沙地中因怨而生的獨臂巨人,逃至第九頂的獨角獸,為親生母親迫害而化魔的銀之魔女……它們的來源都和魔王無關。可惜的是,“我”和人類爭論這些也無濟於事,大多人對認定的事情很少深入思索,善惡還是對錯,他們很多時候隻會隨聲附和。


    這其中隻有山賊王之墓的屍骨“我”無法言之鑿鑿地辯駁什麽,因為追根溯源這個冒險地的形成原因和“我”脫不開幹係。


    許多年前曾有一批披著鬥篷的人到極北之地找“我”索要部分“陰影之擁”的力量,聲稱要“通過秘法以人類肉軀造出偉大神祗”,被“我”否決後他們拋出的理由是“九芒星陣一旦激活完成,無論是供能者還是造神者都將抵達天堂”,“我”對拍拍翅膀就能飛上去的天堂不感興趣,他們就說“這個‘天堂’和您經常光臨的那兒可不一樣,我們要去的是‘在聖光普照之處,在萬物終焉之處,在接近終點之處,在至高神降下製裁之處’”,出於好奇,“我”分了一點力量給他們,他們離開之前有所透露“山賊王”,“人體試驗”和“墓穴修建”的字眼,彼時“我”沒怎麽上心,現在到了旅人城鎮,才驚覺自己在無知時期的一次隨手施舍竟鑄就了一個吞噬無數人命的魔窟。


    等待銀發魔法師的期間“我”試圖進入山賊王之墓收迴施予的陰影之力,沒想到的是並非勇者的“我”居然不具有穿過“移行之口”的資格,“我”找上南大陸的幾個協調者發了一通脾氣,最後隻能氣鼓鼓地迴到城門口,繼續等待一心所念的勇者。


    在旅人城鎮蹉跎過了一整個冬季,直至春日降臨之時,新一批年輕的勇者陸續自初始之森中走出,“我”才總算見到了他。


    他留著長及腰際的銀發,綠寶石般的眼珠在陽光下折射出夢幻的光芒,他握著一根簡陋的法杖,身邊圍著三五個和他一樣的勇者,說說笑笑地走近了“我”。


    被“我”牽掛整年的初次見麵,他說的第一句話是:“你好,我的名字是克裏斯汀,我們正在尋找固定的勇者同伴,你願意和我們一起冒險嗎?”


    比起模糊影像裏那個笑得有點滄桑的魔法師來說,此刻克裏斯汀的笑容要真切,青澀得多。


    他的邀請……“我”當然是非常願意的。


    跨越南北,苦等一年,不正是為了和他相見嗎?


    因此“我”點了點頭,在他清澈的目光下迴答道:“我願意和你一起冒險。”


    還有——


    “我叫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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