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芙兒打了個寒顫,蹙起眉頭,轉過身子,果不其然見著一張狐狸笑容,習慣性的翻個白眼充當迴禮。


    「如果哪天我不幸英年早逝,歡迎你來幫我招魂……啊,不對,如果是你來招我的魂,肯定嚇到魂飛魄散……」


    辜靈譽對她百無禁忌的調侃方式見怪不怪,笑罵道:「咒誰都可以,就是別咒自己,我可是盼著你和我白頭偕老。」


    「哼,白頭偕老……」她不置可否的輕嗤,「你不是一早進宮去了?」


    「安穗公……不,應該是我爹才對,他怕我不堪負荷謁見聖上的繁文縟節,讓我先行迴府,他那害怕我隨時會倒下的模樣有趣極了,凡人的肉體真是脆弱得緊。」


    「廢話!你是安穗公唯一的血脈,辜家能不能延續香火,全靠你一人,不寶貝才怪。」


    辜靈譽對她嫌惡的模樣一笑置之,「雖然我不是很能了解人間所謂的善惡之分,但是在京師走動一陣,或多或少也能感覺到一般百姓表麵上敬怕辜家勢力,私底下卻極為唾棄,我想……」


    「你想什麽?」辛芙兒凝覷著他。


    他一臉慎重的深思熟慮,象是在考量怎麽布好一場戰局。


    「雖然我的靈魄占據了辜靈譽的軀殼,但是仍能感受到先前他殘留下來的零碎意念。」


    「喔?這可有趣了。」她感興趣的騰出空位,示意他坐下來戲說從頭,渾然不覺在這個自然而然的舉動底下藏有多少主動接納的含意。


    看她拍了拍身旁的空位,露出迫不及待的興奮笑顏,辜靈譽心思緲遠,久久不能自己。


    單單一抹微笑就能撼動心扉,凡人的軀體真是妙不可言。


    他輕撫疾速鼓動的胸口,彎身坐在石牆雕欄上,靠著天生的習性,舉手投足高華絕代,特別是拂袖弄擺時半睨半瞟的慵懶雍容,豈止是貴氣,聖凜不可侵得教人心生慕意……辛芙兒偷偷看傻了眼。


    多年前她曾在聖上出巡列隊時瞄過一眼當時的辜靈譽,混在王公貴戚之中,他不甚顯眼,又病又蒼白,連走段路都要左右兩邊有人扶持,幹瘦得像隻遊走陽世的餓鬼,如今相對照,此時此刻的辜靈譽要霸氣得多。


    不可否認的,是「他」賦予了全新的辜靈譽。


    「辜公子是心地良善的人,打從出娘胎就時常大病小病不斷,殘留在腦海內的記憶有遠有近,時而交雜,最教我印象深刻的是,他一心期盼能導正安穗公的橫行霸道,心懷鴻鵠大誌,可惜注定是要帶著遺憾離開人世。」


    聽他用辜公子來代稱,她總覺得有些別扭,托腮思忖,「聽起來他的心腸挺好的,和他老子真是天差地遠,人家說孝子難求,安穗公作惡多端,欺壓百姓,卻有一個這麽賢順的兒子,真是諷刺。」


    「他的軀體傳承了他離開陽世前咽下最後一口氣時的執念,這股執念強大而不容忽視,所以我隻能盡可能的替他完成心願。」


    「也就是說……」她偏歪螓首,似懂非懂的瞅著他,「你想替他完成生前未了的心願?」


    辜靈譽頷首,「知恩圖報不正是凡人口口聲聲所講的情義?」


    辛芙兒露出詫異的表情,「小狐狸,你這番話真教我刮目相看……」糟,說溜了嘴。


    「小狐狸?」他挑高眉頭,看著她垮下臉,神情慌張,加重語氣問道:「你方才喊我什麽?」


    「小……小狐狸,你別誤會,我這不是一語雙關,而是單純的覺得你很像一隻狐狸……」她越描越黑。


    「其實你還是把我當成一隻狸妖看待,對吧?」俊臉上的笑意逐漸消失。


    「不是……」倉皇之間,她不知從何解釋。


    天光微暗,濃蔭暗影抹上俊顏,半明半晦交織成淡淡陰鬱,辜靈譽低垂眼睫,攏袖起身,姿態清冷。


    辛芙兒霎時無所適從,怯顫的喉頭勉強擠出聲音,「辜靈譽……」


    「是,我是辜靈譽,可是在你的眼中,好像永遠都是偷了人身的狸妖,怎麽樣也入不了你的眼,比那些窮兇惡極的黑茅道士還要不如。」他不看她,挺拔的身軀佇立在暗影之下,鷙悍難近,語氣寒冽。


    「我沒有……」她的一顆心泛涼,看著冷冷的掉頭便走的高大背影,倏地起身,兩手揪皺裙擺,小嘴張了又合,合了又啟,好半晌就是喊不出聲。


    很快的,他走遠了。


    她呆杵原地,悶悶不樂的低語,「我隻是覺得你像隻狡猾的狐狸,又沒說你什麽,你幹嘛那麽小心眼?」


    跌坐在雕欄上,她縮起雙膝,支肘托腮,十指掐腫了淨秀的鵝蛋臉,瞪著方才他坐過、如今空蕩蕩的位子,依稀可以聞到一絲他衣角薰過的香氣,怪刺鼻的,竟然害她的鼻頭泛起酸意。


    驀然,一陣濕意襲來。


    她低頭一瞅,原來是當歸吐著舌頭,邊跳邊舔,拉迴她不知散飛何方的心神,踢了踢腿,不搭理當歸,她心裏正煩著,思緒莫名的被他方才的冷淡以待束縛住。


    逼他知難而退,這樣不是更好嗎?她為何要感到苦惱?


    「酸酸……」


    一陣寒意襲來,辛芙兒不僅是心底發涼,猛打哆嗦,縮起皓頸,往旁一覷,一抹白影像失根的殘花東搖西晃,不過慘白的臉龐多了一絲絲陰笑。


    「原來你還在啊!」她朝女鬼翻白眼,臉色同樣沒好到哪兒,蒼白若雪,全身氣力象是被誰抽走,無精打采。


    女鬼飄到她的身畔,氣若遊絲的說:「原來你和他是這麽一迴事……」


    「什麽這麽一迴事?你胡扯什麽?」辛芙兒撇開頭,不理會女鬼,徑自悶煩。


    「嗬,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你和方才那位紅顏美少年之間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不能讓第三人知道的秘密……」


    「你煩不煩哪?!都跟你說沒有了,我和辜靈譽隻是……」


    「隻是什麽?」


    「哎呀!你不懂啦!」辛芙兒撓腮搔發,擺出苦瓜臉。連她自己都弄不明白了,一隻心願未遂的女鬼又懂什麽?


    「嗬……」女鬼兀自笑著。


    「嗬什麽嗬?行行好,哪邊涼快哪邊去,別來這裏妨礙我想事情……」


    「酸酸,咱們說好的,你要幫我了了心願……」


    「我幾時跟你說好了?別自己亂搭話。」這女鬼的調調怎麽跟某人一個樣?這年頭陰的都在比誰的臉皮比較厚嗎?


    「隻要你幫我,我就教你怎麽和他和好如初,如何?」


    「我幹嘛要跟他和好如初?我巴不得快些離開辜府,和他劃清界線,誰理他這隻喜怒無常、翻臉像翻書的臭狐狸?生氣最好,省得我還要白費力氣跟他鬥來鬥去,我堂堂一個白茅道傳人,一把桃木劍就能劈得他來世相會……」


    女鬼嘿嘿嘿的陰笑,索性蹲下身子和當歸玩起你丟我撿的遊戲,留待辛芙兒徑自嘴硬,對著空氣滔滔不絕。


    有人偏愛裝模作樣騙鬼,可惜,連鬼都不信。


    「小春,今晚輪你守夜,你可要當心了,千萬記得避開汲芳齋。」


    「為什麽?那裏有什麽東西?」


    「還能有什麽?當然是那個。」秉燭走在前頭的香兒放低音量,擠眉弄眼。


    「哪個?」鄉下來的小春憨愣得像根木槌。


    「哎喲!就是鬧鬼啦!汲芳齋曾經死過人,之後每到夜裏就會傳出啼哭聲,還曾經有兩個長工半夜上茅房,結果在那裏撞鬼。」


    小春摀住嘴巴,嚇得臉色發青,正值夜深,四下無人,說這種話根本是想害她破膽。


    「香兒,你討厭啦!故意說這些話嚇唬我……」


    兩人嘀嘀咕咕,穿過綠蔭扶疏的中庭。


    夜梟發出嗚咽,一雙銳利的金瞳在夜色中炯炯爍耀。


    長廊上每道楹柱設有燭台,火光雖然幽微,一路迤邐,仍然照亮了整條廊道。


    倏忽,陰風大起,須臾之間熄了數盞燭台上的火。


    縮在角落許久的娉婷身影冷不防的掩嘴打個噴嚏,揉了揉秀挺的鼻尖,雙手交抱胸前,忍下哆嗦,低聲咕噥著。


    早知道就把睡得太死的當歸挖起來,省得她獨自一人吹冷風,牠卻蜷縮在下人日日鋪換的毛毯裏睡到翻肚,莫非她真是苦命種不成?


    一陣冷風吹來,她眼角橫了一眼,撇了撇嘴,「這位鬼大姊,我是讓你去吹滅火,不是讓你把我活活的凍死。」


    朦朧的鬼影哀怨的迴道:「是你要我一口氣把燭火滅了……」


    「好好好,你說話就說話,不要死去活來的拉長著音,雖然我是見怪不怪了,可是這辜府是集天下大陰之地,你這種說話方式讓我渾身發毛,瞧,疙瘩都冒出來了。」辛芙兒來迴摩挲手臂,不過抱怨歸抱怨,順從長久以來練就的敏銳天性,梭巡過婢女所指的方向,雙眼微眯,暗暗思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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