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天要亮,我忽然擔心起來。


    我記得白天帶著行李從那兒經過時我們還躊躇滿誌,可僅僅一夜的功夫卻铩羽而歸,我怕市裏人看見我抱著我同伴的屍體迴來會笑話我。於是我就沒進市裏,而是翻過鐵路邊的土溝往東走,最後終於找到了來時經過的那個紅磚養豬場。看見這養豬場,我竟然有種成功的喜悅。


    “成功真不容易呀!”


    我就從那兒沿著來路往南往家鄉趕。這時馬大象的屍體已經僵硬,我就把他像扛麻袋一樣扛在肩上。另外害怕他的魂跟丟,我每走一會兒就迴頭叫幾聲他的名字,反正一路上都是野地,也沒人聽見。


    接著又是將近一天的行程,其間又是經過幾十個村莊。


    這些平原上的村子總是千篇一律似曾相識,使我聯想起我們村。馬大象的死亡已讓他們溫情不在。我現在火焦火燎的往那裏趕,隻不過因為要去報喪,最後經過不懈努力,終於在天黑前迴到學校。由於我們是從學校出發的,隻能把他送到這兒。


    “當時可真是把門衛給嚇一跳!”


    後來的事情簡單而又混亂。我被學校開除,迴到家又被父親揍一頓。


    那段時間過的真是sick humor。在家裏那狹窄擁擠的灶房裏,我父親不停的把我往桌子底下踹,像是要把我踹迴娘胎一樣。我既不傷心也不生氣,就感覺很好笑。最後我就卡在桌子下出不來了。後來還是祖父把桌子拆開,才把我解放出來。


    一段時間後我又迴到學校。這時才知道馬大象他媽已在學校鬧了一段時間,一切漸漸平靜了下來。


    這件事兒對我也是有積極影響的,那是就是讓我學聰明啦,而且是智商上的聰明,無論什麽問題一看就懂,成績直線上升,從班裏的三十名左右直入班級前三名,一年以後以年級第十二名的成績考上高中。而這老太婆則是把馬大象的屍體埋在了學校的院牆邊。從此以後學生們上晚自習的時候時常能聽到牆外有女人在悲泣,那就是馬大象的母親。


    也許在她的記憶中他兒子從未翻出院牆去扒火車,一直都在這學校裏,在某個明亮的窗前讀書的人裏就有他兒子的身影——可這不是真的。


    燒紙的火光慢慢熄滅,我的目光又迴到大門上那盞燈。


    “飲盡風塵我不醉,歸來依舊是少年。”


    我想我還是對這學校懷著感激的。人若不想被過往埋葬,就必須把迴憶踏成粉塵。至少我的人生沒倒在這裏。雖然後來的大學教育沒能帶給我想要的生活,但至少我是走完這賽道的人,就算它將我帶入的是個絕境,至少我能死得明白。


    隻不過在當初意外偏離了軌跡的環境裏,有些東西還是在困惑著我。


    那一晚那列奇怪的火車,那個從墳洞鑽出來的人,那個奇怪的青銅盤子。不知馬大象的死和它們有沒有關係。也許未來我能尋找到答案,也許那就是列車窗外的一片風景,過去了,就是過去了。


    門衛忽然出現在麵前,隔著鐵門給我開門。


    “又來看學生呀!”


    學校裏變化不大,隻是在院內新拉了一道牆,把操場給圈了出去。這時學生們正在上自習,校園裏很安靜。我穿過校園直接走到樓上妹妹的教室,讓他們老師把她叫了出來。她知道我每次來都會給她帶吃的,出來時就順帶拿著飯缸。


    學校地氛圍太壓抑,讓他她看上有點呆滯憂鬱。但這也不能怨學校,整個國家的大環境下所有學校都是這樣,這種呆笨幾乎成了一種乖巧的品質出現在每個農村少女的身上。


    然後我們就來到樓下地那棵無花果樹邊說話,在被樓上溢出的淡藍色燈光照的半明半暗的樹下,她吃著燴麵。我先是把五十塊錢給她,然後問她學習和生活的情況。


    “你的錢花完沒有?”


    不知道是抱怨學校沒讓過周末,還是嫌我送錢送來地太晚。她聽完有點生氣,說:


    “昨天就吃完了。昨天見我沒迴家還不知道送錢過來,害得我下午就沒吃,一直餓到現在。”


    說完她嗬嘍喝了口湯,看來真餓壞了。


    我一聽有點慚愧,心想還是父親判斷的準呀!幸虧我來了。趕緊說:


    “那不是因為家裏太忙了嗎?你錢不夠可以先找同學借點呀!你不會連一個朋友都沒有吧?”


    “借了兩三頓,我都不好意思。”她說。


    我見此話題不通,趕緊轉換話題,問她最近考試了沒,成績如何。


    她聽我說考試有點抵觸,敷衍說過兩天會有一次摸底考試。


    “我說的是上一次!”我說。


    “上一次都過去那麽久!早就忘了。”她說。


    “分數忘了!第幾名也能忘?”


    她看抵賴不過,不耐煩的說。


    “二三十名!行了吧,還問!”


    我作為過來人怎能不知道她的套路,她要說說二三十名那基本上就是三十多名。據我了解到的情況,現在的中考升學率比較十年前要高一些,但起碼也要是班裏前十名才有機會。她這成績顯然沒希望。不過我也不絕望,我計劃到時候她要是考不上我就花點錢把她買進去,一般差個四五十分的花個萬把塊錢。


    我有這樣的打算但不能讓她知道。怕就不努力,到時坑死我不要緊,坑死她自己那就真是罪不可赦。


    “沒事!隻要咱好好學,說不定就考上呢?”我鼓勵說。


    我這邊攢了半天的勁,沒想到她卻自暴自棄起來:


    “努力也考不上。我本來就不好上學!”


    “不上學怎麽辦,你能幹什麽?”


    “過幾個月畢業了,我和我的幾個同學商量著去廣東打工去。”


    她這話剛說出口嚇得我天旋地轉,幸虧手抓住樹幹才沒倒地。


    “你敢打工,看我不打死你。”我說。


    我馬上意識到自己有點態度惡劣,又說


    “你這幾個月好好複習,考試得時候認真考,萬一考不上我替你解決。但我絕不允許讓你去打工。”


    “上高中有什麽意思,你倒是上了高中,最後不還是連個大學都沒考上,上個大專。”


    “大專怎麽啦?大專雖不怎麽樣,但那也是我用汗水得的。”我說。


    他見說不過我,就轉換話題。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最近在幹什麽?你的事咱媽都給我說了,說你在挖人家的墳,這也是你憑努力的到的?”


    我一下有點慌,心說什麽叫挖人家墳呀,難道我在這丫頭心目中的形象就是個挖墳的!這兒實在不是聊這話題的地方,很快麵也吃完了,她上樓繼續上課,我則是推著車子往大門方向走,一路上心在想那遙遠的南方。


    我承認我對南方社會有成見。我沒去過那兒,但在我的意識裏,那兒就是存在於這個社會主義國家裏的資本主義世外桃源,在南方多雨潮濕大地上,資本主義是隻毒蟲,不知經過這些年的發展,這毒蟲是否已經毒性消退,破繭成一隻五彩斑斕的蝴蝶。


    “可能我真要應該找個機會去看看。”我對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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