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的北境又下雪了,像是冰絲一樣的白色鋪滿了戈壁,深深淺淺地看不到什麽土壤的顏色,城牆上豎著一麵黑色蟒紋底,朱紅色大字的旗幟,上麵一個“覃”字在白色的大漠中很是紮眼,城牆之上,一隻帶著繭子的手扶上了沾著雪花的牆頭,瞬間融化了一片白色,冰水順著牆壁流下來。


    但是那個人並沒有因為手上的冰涼有什麽動作,空氣中喘出一陣白色的煙霧,帶著上立一隻朱色雀翎的銀色頭盔,雖然手掌帶著粗糙,但是顯然男子並不年老,在色調灰暗的大漠之中甚是明朗的眼眸眨了眨,盯著遠處厚重的雲層和雪色的地麵容成的一條線,忽地轉過身輕聲問了句:“他們已經出發了吧?”


    旁邊一個穿著棉布衣,與城牆上的士兵格格不入的中年男人彎了彎腰道:“是,三天前就已經出城了,算算行程,今日應當到了成公河了,下個月初,應該就會到達南梁境內。”


    男子應了一聲,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麵對的方向,像是在看天空,也像是再看城頭,那是他已經兩年沒有迴去的京城,不知是想到了什麽,鬆開了一直扶在城牆上的手,沉聲說道:“準備一下,明日便我們啟程迴京。”


    中年人像是早就知道了這個決定,行禮道了聲是便退了下去。


    大燕地勢四周低中間高,成公河卻不是河,而是一片湖,而且是一片死湖,據說是曾經上遊處發生過地動,河道被堵,下遊擴張,便積成了一片湖。


    不過這裏曾是百年前,幾乎是現在的燕帝曾祖父時候的事情了,當時的成國公戍守抵禦侵襲北漠之敵的地方,以不過一萬的兵力對抗當年的數萬北漠大軍,一場持續了近三個月的隔河水戰,守住了距這裏不過三日路程的京城,為了頌讚成國公的英武,這裏才改名叫成公河。


    覃亦歌坐在河邊鋪著麻布的地上,身後是忙著安營紮寨的隊伍,不時傳來一個丫頭指揮的聲音。


    “公主帳內的爐子要放在門口,炭要換成新的……”


    她看著自己手中破舊的書本,扭頭看了一眼身邊一身深青色棉衣裙,頭上隻用青色發帶將所有的頭發都束在一起,臉上沒什麽表情的女子,忽地起了興致,喚道:“徽奴,我們此次進南梁,會路過宣城,你可要迴去看看?”


    徽奴白淨的臉上看不出什麽變化,低眉順眼地道:“公主若是想要停留,便去看看。”


    覃亦歌看著她乖巧但似乎帶著疏離的模樣,暗暗歎了口氣道:“我困了你們太久,如果你們願意的話,迴到宣城,或者是迴到南梁,找個正經人家嫁了……”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徽奴已經忽地在她的身邊跪下,一慣平淡無波的聲音此時竟然有些顫抖:“請公主,不要遣離奴婢。”


    覃亦歌的眸子閃了閃,伸手在她的耳側碰了碰,沉聲道:“我知道,知道了。”


    知道她的害怕,知道她的忠誠,知道她的依靠,但是正是因為知道,她才覺得困擾,看著僵持著身體的徽奴,她輕聲道:“那你可知道,跟著我,你們很可能不會有好日子過,甚至可能失去性命?”


    “奴婢不怕。”徽奴沒有一絲猶豫地說道,沉穩的聲音一如她少言的模樣,聽上去便極有說服力。


    覃亦歌沒再說什麽,笑了笑扶了一下她的胳膊,後者不需要她用力,便緩緩直起來身子,跪坐到了她的身後半步的地方。


    “你知道這條河為什麽叫成公河嗎?”覃亦歌忽然笑著問道,手指前指,所向之處是廣闊的湖麵。


    “奴婢知道。”徽奴斂眉道。


    她並不善說話,但是卻是少言的人,卻越是心思敏感的,她知道自己麵前的公主已經跟從前不一樣了,也知道她經常會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似乎並沒有目的,而隻是單純地抒發一下感想。


    就像她剛剛問自己知不知道成國公,雖然她問的是成公河,但言語所指卻是成國公,那是個被人銘記的英雄,但是她卻說不出來公主為何要問她這個問題,但是覃亦歌不說,她也不會主動去問。


    正如她所想,自己迴答完之後,便沒有了下半句,身前那個穿著大紅秀鶴雲紋衣裙的女子低頭看著手中一本書頁殘破的書卷,眉頭微微蹙著,似乎是在思索著什麽,但是卻沒有在成國公的問題上糾結什麽。


    覃亦歌手中是一本當年成國公於河岸抗擊北漠的軍報記錄,她偷偷拿出來的,但是既然已經是百年前的事情了,自然也就沒有人在意這個了,能夠找到這麽一本冊子都已經是極其不易的事情了。


    當年北漠不知道以什麽條件說服了南梁,在南梁東側祁山一脈的一夫關口的一線天給北漠開了路,致使北漠直接進軍大燕境內,善突襲侵擾的北漠騎兵很快就來到了當年還不是成公河的河岸。


    如果讓北漠衝過了這條線,不用想當時的南梁也定會傭兵而入,恐怕大燕早在當時就將傾覆在敵軍馬蹄之下,幸好有成國公,幸好天降的英才是成國公,才攔住了北漠的步伐,將其一舉趕迴祁山之外。


    覃亦歌的手抖了抖,從書下拿了一張地圖出來,纖細的手指下滑,山脈附近的“一線天”三個字極為紮眼。


    燕梁不交好也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情了,此行入南梁,不用想定會遇到坎坷刁難,這本就是上一世她體驗過的,隻是最大的難關,卻永遠不是敵人。


    “繞過成公河一路向南,便經由一線天進入南梁境內了。”


    身後傳來覃亦客總是帶著淺淺笑意的聲音,覃亦歌沒有迴頭,而是突然問道:“想要不動聲色地進入南梁境內,容易嗎?”


    “什麽意思?”覃亦客不解。


    覃亦歌抿了抿唇道:“一線天,安嗎?”


    一線天是一個關口,是燕梁之間最說不清道不明的關口,一條百裏的峽穀,寬不過並排八駑,縱卻百韌山崖,通俗點說,隻要心,稍稍用些手段,將能夠將經過一線天的人部堵死在裏麵屠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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