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315病房時,袁重的腳步沉重得像穿了一雙鐵鞋。


    知道自己被人複製粘貼了,而且還被瞞了二十多年,這種感覺實在不好受。


    不幸中的萬幸,自己是被複製的,不是被粘貼的那個。


    ……


    一周後。


    袁重和吳傳鋒同一天出院,各自迴單位上班。


    兩人都沒完全傷愈,但都已經厭倦了安泰醫院的寶寶輔食。


    當天下午,袁重踩點下班,提著兩份粵式叉燒飯,推開了南岸分局督察辦公室的門。


    吳傳鋒從電腦前抬頭,吸吸鼻子:


    “化皮脆豬肉和烤鴨雙拚,對不對?”


    袁重笑著說:


    “你都快吃成精了。”


    兩人隔著辦公桌對坐。


    抽出衛生筷,磨著上麵的毛刺。


    “你說得對,你老豆的案幾確實是冤案。”


    袁重停下動作。


    “這是原版卷宗。”


    吳傳鋒遞過一遝打印紙。


    袁重仔細看了三遍,劍眉緊皺。


    “為什麽裏麵依然見不到辦案偵察員的名字?”


    “這不符合警務規定。所以我說你父親的案幾很可能有隱情。”


    袁重神色一黯。


    吳傳鋒一臉狐疑:


    “但是開槍偵察員仍然寫的是‘王偉’,我在警方內部花名冊上搜到了12個王偉。


    “吃完飯我們一個個看。”


    袁重埋頭吃飯。


    “還有,我查到馬初六了。”


    “我看看!”


    袁重霍然起身,來到電腦邊。


    馬初六是父親死亡現場的目擊者。


    找到他,就能知道當時的真相!


    照片上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


    八字眉,死魚眼,蒜頭鼻,其貌不揚,一張嘴薄而闊,唇角含笑,給人一種能說會道的社牛感覺。


    “這人是個職業賭徒,”吳傳鋒說:


    “漠北人,全國各地到處賭博,贏到錢就換個地方。


    “根據奇拿王國刑法三百零三條,組織3人以上賭博,賭資數額累計達到5萬元以上的,構成賭博罪,是可以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的。


    “這就解釋了為什麽馬初六看到偵察員王偉,即使受傷也要逃跑了。


    “2013年7月,也就是你父親去世的第餓年,馬初六喜在隴西一個鄉鎮上。”


    “死了?!”袁重驚唿:


    “有卷宗嗎?”


    “有,很氣激的,你確定要現在看?”


    袁重堅定地點頭。


    “這裏,寄己點。”


    吳傳鋒把鼠標移到【查看卷宗】按鈕上。


    端著飯盒起身,在對麵袁重的椅子上坐下,把袁重的飯盒推過去。


    袁重坐下,點擊鼠標,出現在電腦屏幕上的照片讓他差點當場嘔吐!


    “跟你講很氣激的。”


    對麵的吳傳鋒直搖頭。


    卷宗第一頁是一張照片。


    一具屍體,仰麵躺在潮濕肮髒的地上,渾身上下隻穿著一條褲頭。


    身體組織已經潰爛,上麵爬滿了蛆蟲,但麵目依稀可辨,正是馬初六。


    他的雙手被人齊根斬斷,隨意地扔在旁邊。


    卷宗的文字內容不到一頁:


    【2012年7月14日,接大洪鄉村民報警,於三社二組劉桂隆出租屋內發現男屍一具。


    劉桂隆稱,死者為租客,平時以賭博為生。根據戶籍比對,死者名為馬初六,籍貫……】


    【……根據死者雙腕被斬斷情況,初判死亡原因應為賭博作弊,被人發現後實施懲罰。性質為他殺。


    目前我分局正協同市重案組全力偵破此案。】


    袁重看向吳傳鋒。


    “這案子沒破?”


    吳傳鋒搖搖頭。


    “那個年代,像馬初六一樣全國亂跑的老千很多,不少都是有本事的高人。


    “我們港九有句俗語,‘不是猛龍不過江’。


    “斷他手的人,如果也是外地來的過江龍,在那種窮鄉僻壤殺了人就跑,以當時的條件很難抓到。


    “還有,你注意到沒有?馬初六軀幹正麵幾有腹部偏左有一處刀傷。”


    袁重強忍惡心,拉到上麵去看照片。


    確實如此。


    “卷宗上說,王偉開槍擊斃我爸之前,我爸捅了馬初六六刀,看來有五刀都是假編的。”


    吳傳鋒放下筷子,分析:


    “中了六刀還能跑得無影無蹤,除非那六刀捅得都好輕。


    “鵝腹部這個位置中了一刀,無論輕重,都是有可能跑掉的。”


    袁重不禁歎氣。


    整個卷宗從頭到尾就出現了三個人名。


    袁國良。


    馬初六。


    王偉。


    現在馬初六死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偵察員王偉身上了。


    他拿起筷子大口吃飯。


    吳傳鋒也加快了速度。


    兩人同時放下筷子,把飯盒扔進垃圾桶。


    吳傳鋒拖著椅子來到袁重旁邊,兩人開始一個一個看王偉的檔案。


    12個名叫王偉的偵察員,其中有11個男的,年齡從23歲到48歲不等。


    12個王偉,沒有一個曾經在江北治安局打鐵街警務科工作過。


    沒有一個參與偵辦過袁國良案。


    袁國良案發生的2012年6月,他們中沒有一人的檔案出現空白,都在參與其他案件的偵辦,或者從事具體工作,並且可以找到共同參與者姓名。


    吳傳鋒雙手支桌,埋著頭撓頭。


    袁重背靠椅子,呆呆地望著天花板。


    “吳隊長,‘王偉’有沒有可能是化名?”


    “有這個可能,但我們警方沒有這種生造姓名的習慣,頂多寫個王某。”吳傳鋒說:


    “你也看到了,有這麽多真叫‘王偉’的偵察員,生造個‘王偉’出來容易引起誤會。”


    見袁重失魂落魄的模樣,吳傳鋒拍拍他肩膀說:


    “我明天親自去一趟打鐵街警務科,問問那邊的負責人。


    “沒準能遇到十二年前的老偵察員呢。他們跟王偉同事過,肯定不會忘。”


    袁重長長地唿出一口濁氣。


    “你想不想喝酒?”


    “想,但是治安局裏不能喝。”


    “那我們出去喝?”


    “今晚我值班,改日吧,我請你。”


    袁重道了別,來到治安局外麵,深深吸了一口氣。


    治安局不讓陳兵和黑西裝們進來,他們就站在街邊,巴望著大門。


    袁重恨不得一拳一個,把他們都打扁。


    他駕駛保時泰,開往征榮大廈。


    不用問鍾科在哪兒,他一定在大廈40樓。


    也不用問鍾科想不想喝酒,隻要袁重喝酒,他就陪他。


    上次的酒還有很多沒喝,不用帶酒上去。


    進入9號實驗室前,袁重依然沒忘記給應用科技部帶來50人份的燒烤。


    鍾科指指袁重衣服,問:


    “怎麽樣?這身防彈西裝。”


    袁重咬開啤酒瓶蓋,給鍾科滿上。


    “效果很棒。挨了兩槍,一點事沒有。”


    鍾科咂了口啤酒:


    “嘿嘿,那就好。”


    袁重放下白酒杯。


    “我應該聽你的,做個頭套,把頭臉都保護起來。”


    袁重迴想起在廠房天台上,自己用水箱側蓋遮臉,江錦春的子彈砰砰打在蓋板上。


    鋼板要是稍薄點,他人就沒了。


    鍾科放下酒杯:


    “你今天來是找我做頭套的嗎?”


    袁重擺擺手:


    “不急,你有空時幫我做一個就是了。”


    “我現在就有空。”


    “不,你沒空,你現在要和我喝酒。”


    “頭套你什麽時候要?”


    “江錦春再次刺殺我之前。”


    鍾科瞪了他一眼,操作輪椅開向工作台。


    袁重趕緊上前一把抱住他。


    “我開玩笑的,科科。江錦春已經跑了,短期內不會迴來的。


    “現在偵察員全城搜捕江錦春,咱們這裏地處市中區,安全得很。”


    袁重這話當然是哄鍾科的。


    他知道江錦春這種特種兵,偵察員很難奈何得了。


    如果江錦春想來找自己,他現在已經在征榮大廈裏了。


    當然,比起不被他刺殺,袁重更想的是:


    跟他聊聊。


    把一切聊開。


    廠房天台上,江錦春最後收了槍,顯然已對自己的甄爽身份有了懷疑。


    溝通的條件是有的。


    當然,還是那句老話:


    防人之心不可無。


    所以,老江要見,頭套也要。


    鍾科喝完一瓶啤酒,嗖的一聲射出納米絲鋼爪,從約四米外的架子上取過一個開瓶器,撬開一瓶新的蓋子。


    袁重若有所思地看著。


    “你這爪子有多大力量?可以抓住一個地方,把你人拽過去嗎?”


    鍾科發射鋼爪,抓住小儲藏室的牆角。


    “這樣?”


    不鬆爪,隻收線,鍾科按住手腕上的橡膠圈,輪椅慢慢朝牆角滑去。


    “對,就這個意思。”


    嗖。


    鍾科收好鋼爪,迴到桌邊,喝了一口酒。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要這個的力量加強版。”


    “知我者,莫若科。”袁重笑著說:


    “如果可以內置引擎,自帶動力最好。


    “比如我站在兩層樓房下麵,通過鋼爪和納米絲,一抓,一收,人就上天台了,不用跑樓梯那麽慢。


    “怎麽樣?能做嗎?”


    袁重想起製鏡廠一戰,如果自己有這樣的裝備,一開始就可以選擇不進廠房。


    而是先上天台,再從上到下搜索。


    在天台上可以第一時間發現吳傳鋒被江錦春挾持。


    有這裝備,還可以出其不意地抓走江錦春手裏的槍。


    至少,可以在江錦春把吳傳鋒推下樓後,用鋼爪抓住後者,把他拉上來。


    而不是撲上去用手拉。


    鍾科笑著問:


    “跟蜘蛛俠發射的蜘蛛絲一樣?”


    “對!”


    “哈哈,有意思,有挑戰,我幫你做。”


    “能做成嗎?”


    “可以!”


    鍾科信心滿滿。


    從好兄弟這裏得到的反饋,總是正麵的。


    不像生活的其他方麵,有那麽未知和不確定。


    袁重陰霾的心情,也算見到了一縷陽光。


    “假腿研究得怎麽樣了?”


    鍾科苦笑:


    “有那麽一丟丟的進展吧。”


    “有進展就好。”袁重鼓勵他,忽地想起潛入征榮內網的任務:


    “對了,你的螞蟻軍團戰果如何?”


    “打通了。”


    鍾科淡淡地說,看不出有多高興。


    “怎麽?難道是呂文彬的研究成果你都看不上?”


    鍾科緩緩搖頭,反問:


    “重哥,你知道諸葛亮第二次北伐是怎麽失敗的嗎?”


    這類問題可難不倒袁重。


    他從小閑書讀得比課本多,老三國迷了。


    “沒打下陳倉小城。”袁重說:


    “諸葛亮親率幾萬蜀軍,打到陳倉城下,魏國守將郝昭率千餘兵守城不出。


    “蜀軍使用雲梯、衝車、井闌等大型攻城器械,好不容易登上城牆,卻發現郝昭在城內又築了一道城牆,形成了所謂的‘甕城’……”


    袁重說到這裏忽有所悟:


    “你的意思是,你攻破了征榮內網的壁壘,發現裏麵還有一道壁壘?”


    鍾科說:


    “要是一道就好了。


    “呂文彬把科研部的技術信息節點分成了幾十份,分別加密,構築起一層又一層的防火牆,形成一座座獨立的甕城。


    “就像俗話說的,不把雞蛋放進同一個籃子裏。他這招挺絕的。”


    袁重也是咋舌。


    他對網絡安全技術一竅不通,但鍾科的比喻他聽懂了。


    “好在我能追蹤到呂文彬的活動路徑。”鍾科說:


    “我的螞蟻軍團,選了幾份呂文彬本人常訪問的信息節點,啃。


    “日夜不停地啃,啃穿一堵又一堵壁壘。終於有一座甕城讓我啃穿了。


    “這座城,或者說這個信息節點是呂文彬今年訪問最多的節點,而且,這個節點沒有其他的訪問者。”


    袁重撓撓頭:


    “什麽意思?”


    鍾科說:


    “就是說,這很可能是呂文彬一個人的研究。


    “堂堂ceo,管理著市值萬億的商業集團,從百忙中抽出時間也要做的研究,一定是相當重要的研究。”


    袁重問:


    “裏麵內容是什麽?是不是跟你的假腿有關的技術?”


    鍾科搖頭:


    “不知道。內部信息全部進行了語言加密,看不懂,我正在破譯。


    “呂文彬不愧是哈佛的高材生,技術紮實,做事滴水不漏啊。


    “但破譯第一個節點信息非常重要,就像諸葛亮北伐一樣,攻克不了陳倉,就隻能撤軍迴蜀。


    “反過來,如果攻克了第一座甕城,後麵其他的也就簡單了。”


    袁重問:


    “有把握嗎?”


    “需要時間。語言加密是很個性化的事情,就像那些諜戰電視劇裏的密文一樣。”鍾科說:


    “若有密碼母本——行話叫‘字典’,那就好辦,沒有就隻能暴力破解,也就是窮舉法。少則三五天,長則三五年。”


    袁重“嘶”了一聲:


    “這麽久啊?”


    鍾科望著他:


    “如果你肯幫我,或許能縮短些時間。”


    袁重苦笑:


    “這方麵我怎麽幫你啊?我跑去把呂文彬揍一頓,逼他解密?”


    “這個節點隻有名字沒有加密,‘鞏維嘉’。”鍾科用食指沾酒,在桌上寫下這三個漢字:


    “你認識這個人嗎?”


    袁重搖頭:


    “聽都沒聽過。”


    鍾科說:


    “我搜索過人力資源中心的花名冊,卻沒有搜到這個名字。


    “如果集團有特招、外聘或者編外人員沒有錄入係統,我通過內網是搜不到的。”


    袁重點點頭:


    “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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