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榮森問妻子:


    “藝芳,呂征走了多少年了?”


    “到今年13年了。”


    “13年了啊……”


    甄榮森長歎一聲,勉力平複情緒,重新舉杯:


    “有位偉人說過,世界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但是歸根結底是你們的。


    “呂征走了,我也老了。征榮的未來還得靠你們。


    “小爽、文彬,你們倆要像我和呂征一樣,齊心協力,讓征榮駛上更高遠的航程!”


    袁重深情地說:


    “我們會的!”


    呂文彬不但深情,還整出一套詞兒來:


    “兄弟齊心,其利斷金!齊心戮力,永攀高峰!”


    袁重斜睨了他一眼。


    看來這小子晚七點新聞不比自己看得少。


    是個勁敵。


    袁重看出來了,今晚老甄演這麽多,就是想試探呂文彬的野心,把自己推上擂台。


    不管甄榮森多想讓自己和呂文彬鬥,袁重的思路很清晰。


    打好這份工。


    他不可能和呂文彬鬥,也沒信心能鬥得過對方。


    呂文彬家境優越,科學家後裔,身居高位,見多識廣。


    我一個下河街窮小子,搶劫犯的兒子,憑什麽和人家鬥?


    隻有在兩個領域,袁重自信完勝呂文彬。


    打架。


    喝酒。


    別看呂文彬敬酒時一杯接一杯,看似很猛。


    其實他是那種下坡路好漢,越往後喝狀態越頹,到最後還不如老甄。


    此刻呂文彬已經快站不穩了。


    不過即使醉成這樣,他也沒有說錯半個字,足見其城府。


    管藝芳勸老甄別喝了,袁重趁機退出垓心,又被甄妙拉住。


    “有煙嗎?”


    袁重點點頭,跟著他“三姐”來到後院,鑽進小樹林,掏出半包“龍鳳”。


    “喏,三姐。”


    甄妙二指捏著香煙,吸了一口,緩緩吐出,甜美中帶痞氣,挺違和的。


    甄妙看著他說:


    “你怪怪的。”


    袁重心裏一格登。


    這姑娘是甄家人裏看起來最單純的一個了。


    如果連她都看出我不對勁,今晚我豈不是光著膀子遊街!


    “我哪裏怪了?”


    “你以前不會叫我三姐,你都是直接叫我名字,或者叫妙妙。”


    袁重嬉皮笑臉地說:


    “我長大了嘛。”


    甄妙沒笑,死盯著他:


    “還有你飯前說的那些話,不是你的風格。”


    袁重語塞。


    “你不是我弟弟小爽。”


    袁重無言。


    “說!”女孩低吼一聲,貝齒咬著香煙,緊逼上來:


    “你是誰?”


    袁重呆住了,各種心思如流雲紛亂,最後挽起袖子說:


    “我看有些人皮癢了。”


    “哈哈哈……”甄妙指著袁重大笑:


    “你剛才嚇壞了你知道嗎?哈哈哈……”


    “哼,我心裏毫無波瀾好嗎?”


    “你要不要拿鏡子照照?”


    “滾……誒對了,”袁重岔開話題:


    “今晚是家宴,怎麽會請呂文彬?”


    “哦,二姐夫不常來的,估計是爸爸的意思吧。”


    難怪呂文彬和甄娜一晚上都在眼神拉絲,隔著一桌子美味都能聞到兩人的酸臭味。


    袁重問:


    “呂總和二姐感情怎麽樣?”


    “他倆去年才確立關係呢,還沒領證。”甄妙用手擋著嘴說:


    “媽媽反對他倆結婚。”


    見甄妙如此坦誠,袁重決定把這二貨三姐作為自己在甄家立足的第一個盟友。


    ……


    下河街121號,電機廠職工宿舍。


    甄爽坐在樓下馬路牙子上,直到夜幕降臨。


    他望著雞籠一樣的老樓房,眼神茫然。


    袁重身份證的地址沒具體到房號。


    看到上百間一模一樣的房間,甄爽傻眼了。


    這時三樓陽台上響起一個清脆女聲:


    “重哥,怎麽不上來?”


    女孩將甄爽領到袁重家門口。


    一個慈眉善目的瘦小老婆婆說:


    “重兒迴來啦?吃飯了嗎?”


    甄爽搖頭。


    “唉喲,也不先打個電話迴來,”袁家奶奶說:


    “我都吃過了,我去給你做飯。”


    女孩說:


    “奶奶您歇著吧。我帶重哥去我家吃。”


    “好,好,”奶奶笑得見牙不見眼:


    “去吧去吧。秀秀真是個好孩子。”


    鍾秀家住袁家隔壁,今年22歲,從小和她哥哥、袁重一起長大。


    她身材嬌小苗條,衣著樸素大方,不施粉黛,素顏仍極秀麗。


    明眸若湖,皓齒如貝,青春欲滴。


    甄爽進門,燈光照得他臉煞白,鍾秀說:


    “你臉色好差,餓壞了吧?”


    甄爽點頭。


    剛才他在樓下拆開背包裏那盒麻糍吃了一塊,太甜太膩,他一陣反胃,氣得扔進了垃圾堆。


    現在他已餓得頭重腳輕。


    職工宿舍每套45平米,分成內外兩間,外間客廳兼飯廳,裏間臥室。


    這種房子所有人都住同一間臥室,男女有別,就用簾子拉起來,或用木板壁分隔。


    鍾家奶奶坐在沙發上,一邊抽煙,一邊看著電視裏的《禽滿四合院》。


    電視機放在一台踏板縫紉機上,聲音開得很大。


    老人笑著說:


    “唉喲,我大孫子來了。”


    甄爽在飯桌邊坐下。


    鍾秀說:


    “奶奶,鍋裏還有飯?”


    鍾家奶奶說:


    “沒有蒜,大蒜吃多了,傷肝。”


    “奶奶,不是蒜,是飯,稀飯!重哥餓昏了!”


    “丫頭胡說八道,我大孫子啥時候結的婚,咋就二婚了?”


    鍾秀迴頭朝甄爽苦笑,後者一臉不耐煩。


    她把電視音量調小,湊近奶奶耳朵說:


    “奶奶,我說重哥還沒吃晚飯,我記得鍋裏還有稀飯?”


    “你先告訴我,我大孫子結婚沒有?”


    “唉呀,沒呢。”


    “那就有!沒有就煮。你倆早晚要在一個鍋裏吃飯的。”


    “奶奶……”


    鍾秀緊張地看了甄爽一眼,鑽進後麵陽台改造的廚房裏去,端出一碗熱騰騰的粥,又切了一碟臘肉出來。


    鍾家奶奶踱進臥室去了。


    鍾秀坐在飯桌對麵,柔聲說:


    “重哥,你多吃肉。”


    “嗯。”


    甄爽先嚼光了臘肉,又就著泡菜喝粥。


    鍾秀幾度猶豫,忍不住問:


    “你上周去哪了啊?”


    甄爽喝著粥,含糊不清地說:


    “五龍嶼。”


    “去幹嘛啊?”


    甄爽隨口說:


    “出差。”


    袁重告訴奶奶外出的原因也是出差。


    但鍾秀知道,袁重已經大半年沒有找到工作了。


    “那邊好玩嗎?”


    “嗯。”


    “你……你和誰一起去的啊?”


    “我一個人。”


    “哦。”


    鍾秀別轉臉,偷偷一笑。


    “你的耳釘都是去五龍嶼打的嗎?疼不疼啊?”


    她說著,伸手去摸甄爽的耳朵。


    “喂!”


    甄爽叫了一聲,啪的放下筷子,對她怒目而視。


    鍾秀趕忙縮手,垂下頭去。


    甄爽起身出門,迴到隔壁袁家。


    袁家奶奶已經睡了,給他留著門。


    甄爽在袁家找了半天沒找到自己的臥室,倒在角落找到一個靈位,上麵白布黑字寫著:


    【袁氏孝子國良之靈位】


    靈位正中是一張遺像,上麵的男人右臉嚴重燒傷,沒有皮膚,隻剩猙獰的爛肉,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宛然如生。


    “法克!”


    甄爽驚叫。


    “重兒,快進來睡覺了,別熬夜。”


    裏間傳來袁家奶奶的聲音。


    甄爽走進去。


    裏麵用木板壁隔成了兩半,奶奶每天要早起保潔,睡外麵,裏麵是袁重的。


    甄爽推開木板壁的小門,打開小燈,看著房間的陳設。


    床、寫字台、小書架、衣櫃,均十分簡陋。


    寫字台上有個相框,是一個中年男人和少年的合影,背景是江邊。


    照片上的男人半臉毀容,戴著口罩,少年英氣勃勃,兩人手臂搭在彼此的肩上。


    甄爽認出,男人正是外麵遺像的主人。


    而少年的臉則是自己。


    啪。


    他把相框扣在桌麵上,隻覺心煩意亂。


    環顧四周,皺起眉頭。


    “這是我袁重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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