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山上的旁山風,一連昏睡了兩日,而等他醒來後卻又大病了一場。


    說是大病,其實是他知曉了莫離以血養靈的種種,一時間接受不了莫離如此嗜殺成性,因而內疚不已,整日鬱鬱寡歡,除了隋震每日裏傳授鑄劍之道,增廣見聞,就是一個人在劍室裏獨自鍛鑄劍器,對無關的事情提不起多少興趣。


    而這一關,就是兩個月。


    在這兩個月裏,發生了兩件大事,其一件是果真如旁山風所料,輪迴九淵去了苴國,向鄭氏索要無缺劍,在見了旁山風所留書信後,又人畜無害的離開了苴國。


    鑒於此,巴國在薄姑克的斡旋下,同意暫時與苴國握手言和,兩國還共同出兵四千,直接拿下了飛鷹部落,將飛鷹部落依據地勢打造成了一處要塞,依山建城,並將此城喚作桂邑,這樣做的目的一是方便接應天機坊交割的鐵器軍備,減少天機坊押送的時間。


    二是圈並了飛鷹部落以西的數萬頃土地,全部使用天機坊打造的牛犁開墾成良田,這些良田全部並入巴國疆域,這也是苴國與巴國談和的一個條件。


    如此一來,短短兩個月,天機坊已向巴苴兩國輸出了五批鐵器,裝備,大大提升了巴苴兩國的農耕效率和軍卒裝備,同時也開墾了大批良田,這樣一來,對墾耕的奴隸需求暴增,因而兩國都加大了奴隸的價格,致使夷城的商團紛紛將奴隸送往巴苴出售。


    第二件大事,便是鄭國北擊犬戎,南伐許,劉,東攝曹,衛,陳,蔡四國,又不尊王令,屢犯天子之威,天子遂召集陳蔡虢衛曹劉六國合擊鄭國,卻反被鄭國所敗,一時間天子威儀掃地,神權搖蕩。


    究其原因,竟是各諸侯國競相吞食井田,墾田燒林,擴土開疆所致,各自忙著提升自己的國力,即便是隨著天子伐鄭的幾國,出兵卻不出力,導致天軍敗北,失了威儀。


    且,諸侯征伐的背後,皆因牛犁之便,期間除了奪田毀林,更多的則是通過攻伐,奪取他國人口,貶為奴隸而從事墾田之事,廢井田,崩禮樂,以為私。


    前有鄭國莊公,後有楚國武王,紛紛走上武霸之路。


    楚國不僅大肆開發濮地,震懾群舒,收服百蠻,積極攻略漢陽諸姬,大有問鼎中原之誌,究其根由,卻仍是牛犁之術讓楚國得了萬頃良田,國力大增。


    一時間,天下雲動,天子與諸侯,大卿與公侯之間,猜忌不斷,攻伐遍地。


    而牛犁之術,就像一把利劍,輕易的割開了掩蓋在諸侯大公們貪婪嘴臉上的輕幔。


    當旁山風聽到徐山帶來的消息,甚是震驚,想不到這短短兩月,這天下竟有如此之多的事情發生,不由得陷入了沉思:“莫非攪動這天下風雲的人正是自己?是自己無心插柳,成就了如今諸侯攻伐的局麵?”


    旁山風突然想到了遠在良城的有色延賓和燕兒。


    “師弟,切莫自疚,世間之事,逃不過庸人自擾,如果師弟你心係蒼生,又豈能整日鬱鬱寡歡,困於心牢?不妨仗劍天涯,平一平這世界的戾氣,伸一伸天下間的疾苦。”徐山拍了拍旁山風的肩膀,留他一個人靜靜待著。


    “師兄太過好看小弟了,我本無甚大誌,如今所為隻是躲避仇家而已,又如何能兼濟蒼生?”


    “師弟莫要枉自菲薄,如今天機坊在夷城可謂如日中天,單這庇護了五千黎苦之民已是不易,縱觀近三十年來的靈劍門,即便是師父也不及師弟你有如此膽略,如若師弟有誌成就一番事業,為兄定會鼎力襄助,至於師父與師兄那裏,為兄自會竭力勸說。”


    旁山風望著手裏的茶杯,再三思量,心想自己自出了隨國已將兩年,九死一生,結識了一些朋友,有幸被師父納入門牆,可謂從一窮二白到如今方在夷城站穩腳跟,這一切都是自己身側的朋友兄弟舍生忘死征戰而來,不說自己的家仇,光眼下天機坊眾人的殷切期盼,他又如何能夠退縮?


    從草莽微末起身,無非求個安身立命之所,這便是天機坊眾人的共同心願。


    旁山風思量之間,每每閉上眼睛仿佛都能看到醜街上那些飽受風霜的年老之人眼中的希冀和向往,能夠看到那些奴隸在天機坊重新獲得了做人的尊嚴。


    而眼前得來的所有,在這個人命賤如狗的世道中,該如何維護?


    這時他又想起了大哥莫離,殺一人,與死傷萬千相比?究竟哪一個才是該自己愧疚之事?


    旁山風俯視著鍾離山下彌漫著水漳的山林,鳥獸相喚的聲音聽的真切,卻看不實漳霧中的事物,看似平靜祥和,可任誰都知道這是一片吃人的林子。


    他望了望山頂皎潔的月色,突然有種衝動,想要打散眼前林子中的迷霧,看看林中究竟是有何物。


    於是,旁山風喚來飛電,連夜一人一虎下了山,入了林,在林中馳騁。


    酣暢淋漓,一夜舒懷,旁山風竟在天亮時來不覺來到了夷城北門,


    也許,天機坊才更像他的家。


    天未亮,已有數十個從北方逃難而來的庶民,這些人衣衫襤褸,千瘡百孔,疲憊不堪的等


    在門口。


    城門未開,這些逃難之人隻能在城牆下席地而睡,除了少數孩童嗷嗷哭泣,竟沒有一個老嫗老翁,想是已死於跋涉路途中了。


    旁山風放了飛電,一個人在門口呆呆的看著,直到城門洞開,這些人又麵臨兩個選擇,在城外自生自滅,或是自賣為奴,成為某一主雇的仆役,這一切,皆因他們繳納不起落腳費。


    “大爺,行行好,請允許我帶上我家女娃吧!”一個消瘦的中年男人,一隻手緊緊抱著一個八歲左右的女娃,一隻手緊緊抓住一個矮胖商賈的袍邊,涕淚橫流,哀求著。


    女娃此時已是骨瘦如柴,嘴唇幹裂,餓得隻能依偎在其父懷中。


    “一個病秧子,主人收留你已是你天大的福分,這小賤奴若真到了主人舍下,不得讓主人每日平白多出幾升糧食?若再不知好歹,你便在這城外自生自滅吧!”


    那商賈家中雜役說完就一把拽下了女娃父親的手,後者一個趔趄,連帶著孩子也一並摔在地上。


    然而這女娃父親,顧不上孩子疼痛的哭聲,又撲上去抱住了商賈老爺的小腿,而這時那商賈已沒了耐心,徑直一腳踢在了那人的小腹上,隨後揚長而去,尋找下一個中意的奴隸。


    男人忍著痛,爬到女孩跟前,父女二人抱在一起則哭泣不止。


    看到這一幕,旁山風咬了咬牙:“也許大哥的做法並無過錯,錯的興許就是這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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