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鄭茹哭泣的聲音越來越大,那旋轉的劍身碎片風暴也逐漸減緩,直至盡數散開,重新聚集成渾然一體的殘缺黑劍,被無啞收入手中。


    往往化解一個人憤怒的,便是女人的哭泣。


    稀裏嘩啦哭過後,鄭茹突然抬頭看到莫離僵直的伸著雙手,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她,不由得耳根通紅,莞爾一笑,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在那一身明麗的鳳冠霞帔襯托下,竟顯得極美,一時間讓莫離都有些呆了。


    鄭茹隻好羞澀的推開莫離,豈不知這一推,牽動了他的傷勢,讓莫離疼的牙根打顫。


    “阿風,快告訴我,是誰傷了你?”


    鄭茹話音一落,便自覺多此一問,轉頭惡狠狠的來到無啞跟前,架起粉拳就是一陣亂打,而無啞卻紋絲不動,直至鄭茹連打帶罵的喘著氣累了,他才嘿嘿一笑。


    “茹兒,快住手!我想這一切都是誤會!”


    “誤會?”鄭茹扭頭看了一眼莫離,有盯著無啞用命令的口吻說:“對,這就是誤會,你們兩個誰都不許拔劍相向,無啞,他是朋友,不是敵人,你不許動他,不然小心本小姐的拳頭!”


    “嘿嘿,小……小姐,你說是朋友……就是朋友,無啞,聽……聽你的!”


    無啞在鄭茹一陣粉拳下,竟又變迴了那個單純無邪的少年,揉著頭發嘿嘿的笑,似乎一切都不曾發生過。


    隨後,鄭茹便對莫離一陣噓寒問暖,弄的莫離頂著旁山風的名頭享盡了溫柔嗬護。


    在將莫離交給徐山等人後,那幾個甲士終於提醒鄭茹該走了,這時鄭茹看著巴千裏與務相槳遊仇視的眼神,心知定是二叔做了那叛國之舉。


    “千裏公子,就由我先行替二叔和鄭氏向巴氏賠罪,我雖為一女子,但也知道此番確是鄭氏不對,事到如今,我仍希望兩族能化幹戈為玉帛。”


    巴千裏甩開務相槳遊的攙扶,先是瞪了一眼無啞,見對方沒有反應,才打量眼前差點成為自己新娘子的人,見鄭茹一襲紅色吉服,模樣更是嬌俏可人,心中怒意便在這一刻平複了一些。


    “此番大德,我巴氏銘記於心,煩請鄭姑娘代我向鄭氏捎句話,今日之仇,巴某來日必當奉還!”


    聽了巴千裏的話,莫離剛要說話,卻被鄭茹眼神阻止了,鄭茹歎了口氣,又再囑咐了徐山幾句好好照顧莫離,便依依不舍的隨著無啞離去了,臨走時翹首迴望,滿是淒楚。


    “阿風,你一定要來苴城找我!我等你!”


    “這……”莫離看到無啞臨走時冰冷的眼神,心中不由得犯難。


    “千裏兄,此番不僅枳城損失慘重,連巴氏宗族也死傷無數,此乃天仇,不可不報!”務相槳遊看著幸存不多的賓客失了魂一般的競相逃離此處,憤恨的說。


    巴千裏紅著眼睛注視著無啞離去的方向,突然大喝:“發令箭!”


    在三名傳令兵放完三輪響箭後,半晌後,隻有南門一處傳迴了信號,西北東三門均無響應。


    “莫非真如那鄭化年所言,此三門盡皆失守?這三門可是有三四千精銳甲士鎮守,憑他鄭化年區區數百軍卒,又如何感動我城大軍?”


    務相槳遊的話,不無道理,可是在沒有親眼所見後,任誰也不怎麽相信,因而,巴千裏帶著所有可調動之人,急忙去往各處城門核查,同時想要再度整備軍力,以防不測,一時間整個千裏府邸,隻有莫離等人了。


    莫離望著離去的巴千裏,心中也是感慨萬千,以他親身對戰無缺劍的感受來說,枳城三四千守軍已然遭遇不測了,以無缺劍可以幻化無數劍片的詭異力量,短時間屠戮數千守軍還是有很大的成算的。


    “師弟,你先將這些傷藥敷上,待你傷勢好些,我等便盡速迴往夷城,此番來枳城,為兄差點鑄成大錯。”


    莫離讓徐山幾人幫著上了藥物,搖了搖頭說:“此番我們或許還不能急著迴去,眼下鄭巴結仇,很快便會有一場大戰,如若不能從中斡旋,我怕鄭茹會有性命之憂。”


    “隋兄,這一點大可不必煩惱,有那無啞的殘劍在,巴氏恐怕還不能拿鄭氏怎麽樣。”


    “拓拔兄有所不知,那鄭氏有此靈劍,你以為巴氏沒有麽?據我所知,巴氏是有一把鎮族之劍的,隻是這把劍近一個甲子都不曾啟用了,不過這一次,鄭氏做的太狠了,接下來這場腥風血雨恐難以避免。”樊塵的話讓眾人又陷入沉思。


    這一次大家都還活著,這全都歸功於戮麟劍和葉兮。


    莫離內心雜亂的摸著戮麟劍,他試了多次都未能感應到葉兮的存在,就在他無比自責之際,戮麟劍突然輕顫起來,隨即一道紅影飄飛而出,赫然是麵帶微笑的葉兮。


    “葉兮,你沒事太好了!”莫離露出難得的一笑。


    葉兮微微一笑,並未言語,隻見她突然纖手一招,戮麟劍便淩空射起,飛向庭院內一棵傾倒的檀樹。


    在葉兮手指律動間,戮麟劍奮起輕削,一截臂膀大小的樹枝隨木屑紛紛灑落,不一會便成了一枚人形木釵,隻是釵頭人兒並無麵孔。


    莫離接過此釵,眉頭緊鎖,隨即從身上拿出刻具,洋洋灑灑間竟在指頭般小的釵頭處刻出了葉兮的容顏,不論神韻和形態,均與眼前浮空的葉兮之靈極似。


    葉兮摸索著手裏的木釵,心中喜極,


    一邊輕笑一邊看著莫離。


    見到這一幕,徐山等人知趣的退入了大堂。


    莫離看著葉兮,正要問葉兮傷情,後者的話卻讓莫離大吃一驚:“葉兮知道眼前的公子你,並不是隋風公子。”


    “我……”莫離剛要解釋,就見葉兮伸手打斷道:“公子不必解釋,葉兮並無探究之心,葉兮本是一孤魂野鬼,承蒙公子解救,才能還歸本心,對公子隻有感激之念,怎會他想?


    這數十年來,葉兮罪孽累累,自知難以救贖,隻有一事,成為葉兮終生心結。”


    莫離見葉兮話說一半,隻用希冀的眼神看著自己,不由得問道:“葉兮可有心事?”


    葉兮愛不釋手的拿著木釵,輕輕飄落在莫離右側,迴首道:“數十年前,也是這樣的夜晚,葉兮大婚之日,夫家慘遭滅族,而我至死亦未能見到夫君一麵,更不知人間之愛為何,今日葉兮想求公子一事,不知公子可否代夫君操勞一二?”


    莫離看著葉兮企望的眼神,一手接過她遞來的木釵,內心複雜,想不到葉兮死後心結竟是此事,執念如此之深,或許才是讓她死後成為一魂靈的原因吧。


    而葉兮說她是一個孤魂野鬼,那他自己呢,若不是借旁山風身體重生於世,自己又何嚐不是永囚神魂中的孤魂野鬼?不覺間,他竟有了與葉兮同病相憐之感。


    “葉兮,你在此稍待片刻,我去去就迴。”


    葉兮不解的看著莫離轉身進入內堂,不知他去做什麽。


    很快莫離便帶著徐山等人折返,大家手裏竟都拿著紅燭辦喜之物。


    莫離對葉兮燦燦一笑,說:“反正這些東西一應俱全,丟棄不用反倒可惜,我便想借此為你辦一個婚禮,不知葉……兮姑娘可還願意?”


    葉兮似乎受驚過度一般,纖手輕掩酥唇,半晌才喃喃說出“婚禮”二字,似乎難以置信一般。


    “隻是,隻是葉兮夫君已逝許久,這婚禮又如何辦得?”


    葉兮言語間似有失落,莫離見此,紅著脖子一咬牙,羞赧的說:“如……如葉兮姑娘不嫌棄的話,就把在下權當作你的夫君吧。”


    莫離話音剛落,徐山等人便起哄大笑,紛紛將二人湊到一塊,給葉兮蓋上了大紅絹紗,給莫離係上了大彩頭,推著二人正對著早已點燃的高燭。


    “天地為證,拜。”


    “日月為媒,再拜。”


    “夫妻永結,三拜。”


    “禮成!”


    隨著禮成二字落下,莫離突然感到內心起伏震蕩,雖說這一次婚禮,不是真的婚禮,但畢竟是第一次,麵對著相識不久的葉兮,他不敢有任何怠慢和褻瀆,因為葉兮不僅樣貌如月宸,還保持著當初少女般的真心,說什麽自己也要幫她完成心願。


    莫離輕輕掀起葉兮的紅紗,看到葉兮臉上洋溢著歡喜而期待的笑容,


    比起鄭茹的嬌美,葉兮卻給人一種出淤泥不染的安靜之美,似乎這是一株曇仙,孤自等待著人們的發現,數十年後,如今終於有人欣賞她芳華。


    莫離一邊看著葉兮的微低的臉龐,如露珠映霞,一邊緩緩拿出木釵,輕輕插在葉兮的發髻上。


    待四目相對時,二人都不言語,葉兮隻是微微輕笑地看著莫離,眼中盡是柔情和知足,不舍與遺憾。


    “葉……”


    “哐當!”


    莫離剛要說話,就見那根木釵突地跌落在地上,彈起而又落下,發出清脆的聲音。


    隨即莫離就驚恐的見到葉兮整個身體從下往上的一寸寸潰散成點點熒光。


    “葉兮!”


    莫離伸出雙手想要抱住葉兮的身子,卻抓了個空。


    再迴頭,莫離隻見到葉兮含著微笑,任由自己身子緩緩化為虛無,自始至終,葉兮的眼神都看著莫離,直到虛無吞噬到葉兮的臉龐時,她的雙眼才流出一滴晶瑩的淚珠。


    “葉兮!”


    葉兮終究還是離開了人世。


    莫離緊緊握著木釵,痛悲一聲,因牽動傷勢,昏死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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