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虔沉吟不語,坐在主位上閉著眼睛,左手不停的揉捏著自己身上佩戴的玉魚。


    此刻堂下無人言語,姬夏自顧自的慢飲美酒,臉上的表情很是愜意。


    與姬夏不同,下麵坐的官吏主使卻各個顯得局促,相互之間眼神交織,一幅想言而又不敢言的樣子。


    而旁山風卻不一樣,他見大家都不說話,而且都很怪的樣子,也就不管其他,隻是雙手並用,將幾案上的雞魚美食一頓饕餮,直吃的整個庭堂響聲四起,引得一眾官屬又起側目鄙夷之色。


    而身為邑宰及右客相的坤譜,默默地環顧了一下堂裏的情形,他看到旁山風一陣大吃大喝的樣子,心裏突然又暗自高興起來,也有了自己的想法,欲要幫自己的主上渡一渡今日之難關。


    隻見坤譜朝姬虔的方位輕聲咳嗽了兩聲,這聲音短而清,絲毫沒有引起他人的注意。


    盡管如此,等坤譜剛剛咳嗽過後,主位上的姬虔立刻就睜開了眼睛,似乎他一直在等著坤譜一樣。


    姬虔轉過頭來,先是執起酒樽,衝著坤譜示意了一下,然後便一飲而盡。


    他看著坤譜也飲了一樽,才開口道:“邑宰對這件事有何看法?”


    坤譜見姬虔問的很是隨意,但他可不敢隨意言之,隻是將他剛才想的法子說了出來:“以在下之管見,不如先拔旁山風一個偏職為好。”


    “哦?是何偏職?”


    “前者,旁山風因牛而起,以屬下愚見,不如責令其遷往巡牧司任下司長一職,也可發揮其長處。”


    姬虔聽了坤譜這話,一時半會搞不懂坤譜究竟是何意,之前以為他會有良策可保旁山風為左客相,現在看來提升旁山風為客相這件事,還是自己太草率了。


    姬虔無奈,抬頭看了看堂下的官屬,各個交相點頭,認為此法可行。


    他又朝旁山風看去,隻見這個將要做左客相的當事人,竟連一點意思都沒有,隻顧著自己吃喝一通,完全就一幅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這令姬虔有點擔心旁山風。


    雖然如此,姬虔也沒有想放過旁山風的樣子,猛一抬頭,朝門口大聲說道:“旁山先生意下如何?”


    ……


    整個大堂裏安靜了,除了旁山風吃吃喝喝的聲音,其他人都在等著旁山風迴答主上的問話,可旁山風絲毫沒有聽見的樣子。


    這一刻姬虔有種被無視的感覺,臉色陰沉了下來,但他還是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於是又重複了一遍。


    ……


    旁山風依舊沒有聽見,還在哪裏喝酒吃水果。


    這時候庭堂裏其他人開始交頭接耳起來,都在議論旁山風失禮之處,坤譜和姬夏叔侄臉色更加難看。


    正在啃著雞腿的旁山風突然覺得有人在拉自己的衣服,迴頭一看,是自己鄰座的一個年輕人,他俯首在旁山風耳邊悄悄說了幾句話。


    旁山風一聽,立刻瞪大了眼睛,朝自己右手邊主位上看去,隻見姬虔坤譜都在用一種直直的眼神看著自己,旁山風心裏開始打鼓起來,趕忙放下手裏的雞腿,雙手在自己衣服上抹了一抹,站了起來,立在庭中,對姬虔行了一禮。


    “望城主大人恕罪,風奴剛才過於專注,未曾聽得明白諸位所議論之事。”


    旁山風這話一說,整個庭堂立刻哄的一聲,大家都憤慨起來,責備旁山風小兒無狀,無為官之德。


    所有難聽的話,姬虔都聽在了耳裏,他也不理這些刺耳的聲音,隻是從主位上走了下來,靠近旁山風,才微笑著說:“旁山風先生以為我良城飲食美味否?”


    旁山風聽了這話,又看了看自己幾案上的魚骨雞架,吞了口唾沫才道:“美,美味非常。這是我吃到的最好吃的饗食!”


    豈不知旁山風的話一出口,立刻引得庭堂大笑,有的人剛吃了酒飯,立刻就噴了出來,使得他人遭了罪。


    旁山風不知道自己說錯了話,見到眼前這位傳聞中的良城城主,臉上也露出了一絲難以察覺到笑容,他才覺得這位主上興許與傳聞裏的不甚相同,起碼此刻給人以溫暖的感覺。


    “饗食?饗食怎麽能跟今日之宴相比!我良城沃野千裏,物產豐盈,人才輩出,區區美食何足道哉!旁山先生隻要願意,今後一應美食華服盡皆隨意可取。”姬虔款款道來。


    “我吃的這些美食,難道不是饗食嗎?這些酒菜真的非常好吃,我以前從來沒有吃過。你們是不知道,不光是我,很多人一輩子都不上這等美食。”旁山風非常認真的說著,隻是那個天真的眼神就足以令人信服。


    “饗食與宴席上的美食有所不同,其中的規矩先生日後自然會知道。至於你說的有人一輩吃不到這等美味,這個我信,正所謂此物之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迴嚐!”


    “這些我不懂,我隻是知道有的人一輩子都吃不到一塊肉!”旁山風繼續補充著。


    很隨意的一句話,就是這句話令整個庭堂瞬間就安靜了下來。


    姬虔聽到了這句話,猛地抬起了頭,眼睛微眯,眼簾下的肉顫動著,直直的看著旁山風,似乎想看到旁山風的心裏。


    “此話,可當真?”姬虔試探著問。


    旁山風點著頭重重的道:“嗯,是真的,我在丁甲邑的時候,就有人從來沒有吃過肉,而且奴隸們也是吃不到肉的!”


    靜,整個庭堂靜的像雪原上的風,不但靜而且還冷。


    旁山風的話,看似無意,但卻深深地觸動了姬虔。


    他們貴為宗室之胄,從來隻問國人,不顧野人,在此之前他以為自己的封邑已經民富國強,原來一切隻是一葉障目,他隻看到了國人的生存狀況,卻以為在井田裏勞作的野人子民也一樣過著好日子。


    他錯了!


    是旁山風讓他知道錯了!


    “旁山先生所言極是,今日之宴席,所有人都不得浪費!”姬虔突然大聲說道。


    正在旁山風疑惑吃肉與宴席之間的關係時,他聽到姬虔問他是否願意為每個人都能吃到肉而任良城的職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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