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深神色依舊淡淡的:「捉不到,領罰便是。」


    葉明修卻笑了一下:「王爺,我們明人不說暗話。修先問您一句,可有意那個位置?」


    朱翊深眉頭一動,終於看向葉明修,他也正從容不迫地看著自己。朱翊深說:「有意如何,無意又如何?」


    「若王爺有意,修這就起身告辭,後麵的話不用再說。若王爺隻是被逼無奈,一時沒別的辦法可想,修正是為此而來。」葉明修抱拳道。


    朱翊深仔細琢磨他的話。葉明修是太子近臣,當然不希望他逼宮奪位。他真要那麽做,蘇家也是橫在麵前一個很大的麻煩。可若是他們能各退一步,保住太子,逼皇上退位,那麽就是個雙贏的局麵。而且他還不用跟太子正麵交鋒。


    「說下去。」朱翊深沉聲道,聲音中蘊含著威勢和力量。


    葉明修懸著的一顆心終於落地,他生怕朱翊深直接讓他出去,或者索性將他扣下,那麽兵變之事將無法改變。


    他今日其實也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來的。


    「實不相瞞,祖父早知皇上已非明主,不能再治理國家,想讓皇上早些退位,頤養天年。後來得知皇上壽數已不長,便暫時擱置了。如今正是一個好時機,我們打算兩日以後便動手。到時隻要晉王能穩住平國公和溫都督兩人,祖父和三個閣老便有辦法拿到皇上的退位詔書。如此殿下不用血染京城,便可全身而退,您意下如何?」


    一陣強風震得緊閉的窗戶作響,屋裏的火苗劈啪了一聲,之後便陷入了長久的安靜。朱翊深所作之事,不僅關乎自己的性命,更關乎晉王府的數百條性命,馬虎不得。對於他這樣一個曾踩著刀尖登上王位的人來說,最難的就是相信別人。


    「口說無憑,我如何信你所言?」


    葉明修早就有準備,立刻從懷中掏出了一封書信,起身放在朱翊深的桌上。朱翊深將裏麵的信拿出來抖開,乃是蘇濂的親筆所書。信上說逼皇上退位,乃是他跟幾個閣老為了國家社稷,深思熟慮的結果,與旁人無關。最後還有他的押字和印章,以及李士濟與楊勉的聯名。


    「在皇上退位以前,晉王殿下可以一直拿著這封信。但事成之後,還請將信交還。這樣,殿下總可以相信了?」葉明修問道。


    朱翊深將信塞迴去,合上布防圖說道:「我應下便是。」


    葉明修深深一禮,告辭離去。等他從衛所出來,天上已經開始飄小雪,那雪如鹽粒,落在身上即化。葉明修手足冰涼,有種劫後餘生之感。他並不了解晉王,隻從祖父的描述中隱約拚湊出對方的為人。如果這個男人再狠一點,他必不能活著出來。


    好在晉王的確沒什麽爭位之心,太子這個皇位才算是保住了。


    ……


    朱正熙迴到宮裏之後,整個人陷入一種巨大的不安之中。一邊是父皇,一邊是九叔和重臣,他夾在中間,萬分難做。


    蘇見微看他神色不寧,上前道:「殿下,祖父跟您說了什麽?」


    朱正熙望了望她,搖頭道:「你還是不要知道得好。」


    蘇見微忽然跪在地上,對朱正熙說道:「臣妾知道自己乃是一介女流,無權過問政事,但祖父乃是三朝老臣,殿下是否認真考慮他所言?畢竟皇上已然無法處理朝政,居於帝位,反而不便殿下施展拳腳。」


    「竟連你也這麽說?」朱正熙皺眉道。


    「殿下想一想,皇上口不能言,行動不便,早就應該退位讓賢。可他貪戀權勢,一麵讓您暫代國政,一麵又逼迫晉王。晉王可是您挑選的京衛指揮使啊,您顧念父子之情,皇上可考慮過置您於何地?今日是晉王,那明日又會是誰呢?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難道殿下要眼睜睜地看著朝堂上忠心耿耿的臣子皆因為皇上的猜忌而死嗎?」


    朱正熙跌坐在椅子上,怔怔然地說不出話。


    蘇見微跪挪過去,抓著他的手道:「太子殿下,為君之道,一味寬仁是沒有用的。有時候要狠,要決斷,才是真的為了社稷百姓。」


    朱正熙茫然地看著她,忽然從座上起身:「我再去乾清宮求父皇!」說完便跑出去了。


    蘇見微也隻能從地上站起來,跟著他出去。


    天上飄了小雪,連夜間的風都變得刺骨寒冷。朱翊深到了乾清宮,要太監進去稟報,過了會兒,劉德喜親自出來,為難地說道:「太子殿下還是請迴吧。皇上現在誰也不見。」


    「可我有重要的事情要稟報父皇。」朱翊深望著宮內的燭火說道,「勞你再通報一聲吧。」


    劉德喜猶豫了一下,看著太子誠懇的眼神,說道:「那殿下再在這等等,奴再去說說。」


    「多謝!」


    外麵的雪越來越大,開始隻是落地即化,後來積了薄薄的一層,落在朱正熙的裘衣上。蘇見微打著傘,遠遠地看著立在乾清宮丹陛上那孤獨的影子,忽然也有幾分恨裏麵的皇帝。


    朱正熙朝手心嗬了好幾口氣,依然暖不起來。


    劉德喜終於出來,還關上了槅扇:「殿下請迴吧,皇上已經睡下了。」他說完,裏麵的燈火也熄滅了。


    朱正熙頹然地站在原地,還是不肯走。蘇見微再也忍不住,快步走上玉階,一把拉著他到傘下,拍著他冠上和肩上的雪:「我們迴去,皇上不會見您的。您還不明白嗎?」


    朱正熙閉上眼睛,睫毛瑩亮,分不出是什麽。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父皇和九叔,我一個都不想傷害,難道就沒有兩全的辦法嗎?我不懂,我真的不懂。」


    蘇見微覺得他有時候不像個太子,更像個天真無憂的男孩子,怪叫人心疼的。也許皇位的確不適合他,因為他太過善良,缺乏決斷。可時勢如此,他們隻能硬著頭皮往前走。


    劉德喜望著相扶離去的兩個身影,抬頭看了眼天地間紛紛揚揚的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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