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四合院,原來是一家國營廠的家屬院,運動的時候裏麵一個住戶夫妻兩口子被批鬥,不堪受辱,雙雙投了河,就剩下一個十幾歲的小閨女孤零零苟活於世上。”


    “夠可憐的。”


    “誰說不是呢。”吳大爺長歎了口氣,接著說道:“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專找苦命人,那小閨女長得漂亮,被人惦記上了,就在她自己的家裏,他們廠裏的子弟把她糟蹋了,據說還是好幾個人。”


    “臥槽啊,要不要這麽誇張?”


    “院裏家家戶戶都有人,但凡一家出來一個人,都能把那幾個小牛虻給趕跑,可是愣是沒有一個人幫她。不但沒人幫她,事後鄰居們還怕她壞了院裏的名聲,要趕她走。”


    “這是不給人活路了啊。”


    “可不是嘛。你們要逼死我,那大家都別活了。院裏有戶人家小孫子滿月,在院裏辦滿月酒,請全院人吃席,那小閨女把好幾大包耗子藥倒進了院裏吃水的大缸裏。”


    “不是吧,那麽多的耗子藥,得多大味兒啊,他們都吃不出來?”


    “一聽你就是年輕,沒生活經驗了吧,耗子藥本身就是無色無味兒的,你想啊,耗子那玩意,嗅覺可是比人靈敏多了,它們都聞不出來,更別說人了。”


    “那應該毒死不少人吧?”


    “吃席的總共二十多個人,死了一多半兒,剩下的瞎的瞎,瘸的瘸,癱瘓的癱瘓,就沒剩下一個囫圇人。”


    臥槽啊,這是耗子藥啊還是sh武器啊,效果這麽霸道的嗎?


    “小閨女被抓了沒?”


    “怎麽會,從她往缸裏放藥,她就沒打算活著,留下一封遺書在自己屋裏用鞋帶上吊了。”


    “可惜了。”


    也不知道李國慶是在可惜受害者還是小閨女。


    “我跟你說啊。”吳大爺壓低嗓門說:“聽說那小閨女上吊的時候,穿了一身紅,紅頭繩,紅上衣,紅褲子,小紅鞋……”


    “臥槽,大爺啊,求你了,你別說了,怪瘮人的。”


    李國慶聽到這,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加上院裏很配合地刮起西北風嗚嗚響,恐怖片氛圍直接拉滿。


    “嘿嘿,瞧你那點膽子吧。咱們都是無神論者,還能怕這個?”


    無神論者是不怕,可我怕啊。


    我他麽自己就是個鬼啊,鬼嚇鬼,嚇死鬼好不好。


    央求著吳大爺趕緊蹬車離開,一直走到太陽地底下,被冬日裏不太熱情的太陽公公溫暖了一下,李國慶身上才不抖了,剛剛那陣篩糠般狂抖,也不知道是凍得還是嚇得。


    我不怕太陽照,我有影子,我不是鬼了嘿。


    “下一站去哪啊,老板?”


    死性不改的吳大爺這是憋著壞害李國慶呢,擱前幾年,就這聲老板,李國慶都得被拉走戴著高帽子挨批鬥。


    “實話跟你說了吧,大爺,我馬上要上大學了,準備把家從老家遷到京城來,老婆孩子一大堆呢,就想買個院子。”


    “買院子?你想買什麽樣的院子?”


    “位置好一點,麵積大一點,房間多一點的。”


    “嘶……你提這三個要求,全符合的院子,肯定不會便宜的啊。”


    “錢不是問題,您老幫著找找,到時候肯定也不會讓您白幫忙。”


    哎,這年頭,連個房產中介都沒有,買個二手房都不方便。找個吳大爺這樣的個人中介,都不敢明著說給錢,生怕一不小心讓人給舉報了,倆人都得倒黴。


    “這樣啊……我踅摸踅摸……”


    吳大爺揪著他的八字胡,坐在車座上尋思了起來,良久,一拍大腿,道:“東四那邊有套小院子,你要不要去看看?”


    “走著。”


    一輛破三輪車,愣是讓吳大爺騎出了風馳電掣的感覺,除了凍臉凍鼻子,感覺比坐周正的伏爾加還舒服,李國慶要是從毛子那搞來火箭發動機給吳大爺裝上,吳大爺能拉著他去火星。


    約莫騎了半個多點兒,李國慶被帶到了一個胡同口,吳大爺去找街道的人拿鑰匙去了,留李國慶看著三輪車。


    “小孩,你快說叔叔好帥,說了,叔叔給你糖吃。”李國慶掏出幾顆糖,逗蹲在胡同口彈溜溜的小孩道。


    “帥?什麽是帥?能吃嗎?”吸溜著大鼻涕的小孩歪著腦袋問。


    “就是好看,你覺得叔叔長得好看不好看?”


    “好看?”小孩仔細想了想,說:“我們語文老師說了,好孩子不能撒謊,我覺得叔叔你長得像我二大爺。”


    呃,倒黴孩子,會不會說話?


    就算現在結婚都早,你個五六歲的孩子,二大爺咋著不也得25往上了,老子虛歲才19好不好,老子長得有那麽著急嗎?


    還想吃糖,給你桃(peach)吃不吃?


    “我說了啊,你給我糖,我要吃糖,我要吃糖。”


    熊孩子跳著腳嚷道,那嫻熟的跳腳功夫,一看就深得他奶真傳。


    “滾,再鬧我揍你啊。”李國慶故作兇道。


    “哇……”


    熊孩子扯著嗓子哭了起來,聲音之洪亮,小時候肯定沒少尿床。


    “怎麽了,怎麽了……”


    一個中年人從胡同裏跑了出來,抱起熊孩子,安慰道:“不哭啊不哭,誰欺負咱小毛頭了,跟二大爺說,二大爺幫你出氣。”


    “你?二大爺?”


    李國慶使勁揉揉眼,都快跟二大爺臉懟臉了:“大叔,你侄子說我長得像你,你覺得我跟你長得像嗎?”


    “像什麽像。”二大爺不屑道:“少他麽亂攀親戚,老子比你長得好看多了,也比你顯得年輕。”


    “大叔啊,你得有四十了吧?”


    “老子四十五了,咋了,有意見?”


    沒,沒意見,我他麽想死。


    李國慶不覺得他倆長相上有一點點像,小毛頭說的長得像他二大爺,意思是老度像唄。


    我他麽才19啊,19 !


    老子不活了。


    也給我拿根鞋帶,老子要吊死在你們胡同口。


    等等,老子死之前,也要包上紅頭帶,穿上紅棉襖,紅棉褲,紅棉鞋,紅棉襪,紅毛褲衩……


    額,毛褲衩算了,出點汗容易刺撓。


    這畫風不對啊。


    人家小閨女一身紅是瘮人,怎麽感覺老子真穿了一身紅,是喜人呢?再給老子打點腮紅,老子就能鑽掛曆裏當年畫娃娃了。


    到了,李國慶掏出來的那幾顆糖還是給小毛頭了,不給那孩子是真哭啊,哭得李國慶腦漿子都快沸騰了。


    二大爺倒沒懷疑李國慶是不是人販子啥的,這年頭,家家戶戶都一大堆孩子,自己家孩子還養不過來,誰家有多餘的糧食養別人家的孩子啊。再說了,小毛頭都那麽大了,都認家了,拐了也不值錢。


    總不能跟後世似的,把他胳膊腿打折了讓他上街要錢,先不說會不會有人給錢,要飯的介紹信恐怕也開不出來吧。


    吃到糖的小毛頭,樂得鼻涕泡都出來了,還一個勁衝著李國慶做鬼臉,要不是二大爺在場,李國慶非得給小毛頭那小兔崽子一個完整的童年,不把腰裏的八匹馬抽出來揍得他哭爹喊娘,誓不罷休。


    七隻狼沒有,八匹馬來湊。


    吳大爺領著一個中年婦女姍姍來遲,瞧他倆那熟絡的樣子,要說他們沒一腿,他們自己都不信。


    “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是街道辦花主任,花主任,就是這位同誌要買房,他姓李,你叫他小李就行,咱小李還是大學生嘞。”


    “喲,大學生啊。”花主任終於讓李國慶感受到了首都人民的熱情,握著李國慶的手使勁晃,都快晃出殘影了。


    “今年剛考上的?考上哪個大學了啊?學什麽專業啊?小李你多大啊?老家是哪裏的啊?父母都是做什麽的啊?有沒有兄弟姐妹啊?你結婚了嗎?沒結婚想找個什麽樣的對象啊?”


    東四應該是屬於朝陽吧?


    朝陽群眾要是都是花主任這幹勁,這電話都多餘設置。


    李國慶隨便搪塞了幾句,就跟著花主任去看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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