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明石剛想出門去查看地形,看到屋裏還有一個不能自理的宋兆清。


    宋兆清快兩天沒吃東西了,無非就是方便一下。戚明石處理好這些小事,給他說了接下來的去處,就轉身準備離開。


    “你是不是喜歡上那個丫頭了?”宋兆清突然問道。


    戚明石聽到這問話,心裏一驚。抬頭就又看到了那木架子上的紫砂茶具。


    他默不作聲,不知道怎麽迴答宋兆清的問題。


    “能喜歡一個人,也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我隻是想提醒你,不要忘記你的身份。去吧!”


    宋兆清才想著將戚明石爭取到自己的麾下,結果這小子就有了心儀的姑娘。


    從古至今,英雄難過美人關。他不希望戚明石因為感情,而影響他的理想和抱負,又不能直截了當的去阻止這件事情,那麽,恰如其分的提醒,才是最好的方式。


    戚明石再次抬頭,看了看月圓的作品,走出了屋門。他不想立即去查看地形了,他覺得去思考宋兆清的提醒,是一件更加緊急和重要的事情。


    他坐在昨晚月圓所在的那個土坡上,開始審視自己的身份,以及自己對月圓的這份情愫。


    戚明石,父親戚朝旭,人稱戚大將軍,隨先帝南征北戰,為國之功勳。母親戚夫人,太子太傅謝家嫡長女,秀外慧中,知書達禮。兄長,戚明山,已經繼承了父親的侯爵之位。弟弟,戚名岩,年幼,皇子伴讀。


    這樣的家世,是與月圓有著雲泥之別,可是父親和母親俱是通達開明之人,不會很在意門第高低的。再者,家中還有兄長和幼弟,父母在他身上不會有太多的期盼。


    唯一阻撓自己的,是自己,是自己立下的抱負,是自己想要像父親一樣,馳騁沙場,對那些侵占國土者,雖遠必誅的決心。


    如果去踐行這樣的誓言,又能給心愛的姑娘,營造一種什麽樣的生活呢?


    是讓她跟隨著自己,嚐盡陽關的風沙;還是讓她獨守空閨,空看銅盤燭淚流盡。


    他不想、更不願心上人兒,去過這樣的生活。如果沒有他,也許她會找一個夫君,過著走來窗下笑相扶,針線閑拈伴夫坐的生活。


    他覺得,他不能再喜歡她了。


    想到這裏,他的心情如天邊的雲腳一樣低沉,他的心,如同刺入刀槍劍戟一般疼痛。他無力的倒在草地上,望著空茫的天空,眼神如同天空一樣空茫。


    “戚大哥,你怎麽睡在這裏啊?”


    多麽熟悉的聲音,是月圓,她不是在和師父做藥嗎,怎麽出來了。


    戚明石趕緊起身。在看見她的一瞬間,他的心仿佛撥雲見日,頓覺清明。可是再看她的笑容,他的心又陰鬱起來。剛才對自己的那番審視,已經如同一張網,阻隔在喜歡她的這條路上。


    隻能遠遠的看著,卻無法走近。


    “戚大哥,你到底怎麽了?早飯也沒怎麽吃,現在又躺在這裏,你是遇到什麽難以解決的事情了嗎?是不是跟宋四哥中毒有關啊?”


    “我沒事。宋四哥的事情,我都解決了。”


    “看來戚大哥不僅馬騎的好,箭射的漂亮,辦事情也很利落啊!”


    我真有她說的那麽厲害嗎?“戚大哥”,她是怎麽知道我叫什麽的,我分明記得沒有介紹我自己啊!


    他心裏有點好奇,又不好意思問,就看著月圓笑笑說:“你這是要去做什麽?”


    “去挖點蔬菜,準備做午飯。”


    戚明石看了看她手裏的籃子、鋤頭、書。


    “你去挖菜怎麽還帶本書?”戚明石百思不得其解。


    “這個呀,說來話就長嘍。”


    “那我能和你一起去挖菜,一邊聽你這長長的話嗎?”


    “當然可以啦!”月圓走在前麵帶路,戚明石跟在她身後。


    “我小時候看著阿哥去陸員外家讀書,就很渴望自己也能讀書。後來可以和冬沛姐姐認認字、看看書,我就很開心。但是當師父帶我來山上學做紫砂茶具,我發現自己更愛玩泥巴,於是慢慢就把讀書這件事情擱置了。”


    “這次迴去,見到冬沛姐姐出口成章、才華橫溢,我就好後悔,後悔自己這三年沒有擠時間讀書。所以我就帶上一本書,一邊背誦一邊挖菜。人不能因為愛一件事情而放棄另一件愛的事情。”


    “人不能因為愛一件事情而放棄另一件愛的事情。”戚明石重複了一句這句話。


    “是的啊,我可以學做茶具,也可以讀書啊,並不矛盾的嘛。”


    “可書上有句話是這麽說的:‘魚和熊掌不可兼得’。”


    “這句話嘛,說對也對,說不對也不對。”


    戚明石更是疑惑、好奇、欣喜的看著月圓,等待她後麵的話。


    “如果你想同時擁有太陽和月亮、白天和黑夜,那麽當然是不能同時擁有的,因為它們之間是有先後因果的。如果你想同時擁有魚和熊掌,根本沒什麽難的嘛,隻要你肯花時間在河裏釣就行了。”


    “哈哈哈哈”她最後說的這句話,把戚明石一下子逗樂了,卻還挑不出毛病。


    那麽,我的理想抱負與喜歡丫頭這件事情呢?


    笑過之後,戚明石又想到了這個折磨自己的問題。


    它們根本就是兩件完全不相幹的事情啊!我竟然因為宋兆清的提醒,給自己畫地為牢,作繭自縛。枉我讀了這麽多詩書,竟然沒有這個可人的丫頭看的通透。


    思想的力量,如萬道利刃,將那張無形的網,斬成齏粉。


    “月圓,謝謝你!”他看著月圓,喜不自勝。


    “為什麽要謝我?”


    “因為你說的話,讓我明白,魚和熊掌是可以同時擁有的。我不能放棄,我喜歡的。”


    月圓早已經開始挖菜了,看著她那軟乎小巧的手,握著鋤頭不停的揮舞,戚明石想到了昨晚觸摸過的指腹,這樣辛勤的勞作,能不粗糙嗎?


    “我來吧!”他想接過她手裏的鋤頭,但是被月圓拒絕了。


    “沒關係,我經常做這些事情的。”


    “你和師父住在山上,每天吃窩頭和野菜,不覺得苦嗎?”


    “嘻,隻有早上才吃那些的。你是不是覺得難吃,早上才不吃的?沒想被老頭罵了吧。”


    戚明石從衣袖裏拿出那個窩頭,啃了起來,也許是心花怒放的緣故,這窩頭現在吃起來,也不是那麽難吃了。


    “我師父雖然是個怪人,但是個好心人。對我也很好,把他的製壺手藝傾囊相授,就是有些懶。剛來山裏那會兒,我有時都覺得,他是騙我來給她當丫鬟的。”


    看月圓挖好菜,戚明石急忙提起菜籃子,把裏麵的書遞給她。“我來吧,你歇會兒。”


    “我有些好奇,你是如何讓你師父‘騙’上山學藝的?”


    “感覺這一切,好像冥冥中自有天意。三年前仲夏的一個旁晚,我在門外麵玩泥巴,突然聞到一股酒味,抬頭一看,一個醉醺醺的糟老頭坐在離我兩尺開外,醉眼迷蒙的看著我用泥巴捏的東西,一邊看還一邊喃喃自語。”


    “嗯,不錯,那點個意思。這個壺有底有蓋,壺身也處理的很平整。這個杯子,口角平滑,從上往下線條流暢。”


    “我沒有理會他,繼續完成著我手裏的另一個物品。他卻突然問我:‘小丫頭,你願不願意和我去山上學做茶具的手藝啊?我看你倒是一個可塑之才。’”


    “我依舊沒有理會他,想著他一定是喝醉了,在那兒說著胡話呢。‘算了,我還是做一個來說服你和你的父母吧’,他說完這句話,從我麵前拿了一塊泥巴,走進茶坊,我也跟著進去,看他能做個什麽。”


    “他一進門,就坐在茶坊拐角處,從腰間拿出一個布袋子,掏出裏麵形形色色的工具,就開始拿起那堆泥巴,揉、搓、擀、切、圍、粘、壓、抹,各種動作變幻萬千,那泥巴在他手裏,就像一個聽話的傀儡,任由他擺弄。不到一個時辰,一把無可挑剔的泥壺就展現在父母和我麵前。之後,我就拜了師父,決意上山。”


    兩人邊走邊說,不覺已到山坡腳下,卻看到了楊帆騎著一匹駿馬,向他們兩個疾馳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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