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絲竹驟停,皇上端坐龍椅,臉上掛著笑容,說起開場白來。


    “燕王再次旗開得勝,僅兩個月便踏平東虞,延展咱們北蕭國國土,朕心甚慰,燕王府有賞!北林軍有賞!”


    北蕭國國土空前盛大,皇上心情極好。


    “兒臣代將士們謝過父皇,有父皇念著他們,相信他們日後更是為咱們北蕭國鞠躬盡瘁!”蕭寒野俯首恭敬說著官場話,忽而話鋒一轉道,“不過,父皇還應該獎賞一人,此次若無她,將會有百十餘名將士迴不到故土!”


    “哦?何人?”皇上開口問。


    “就是罪臣楚昭裕之女楚南月!”蕭寒野別有深意迴道。


    他此話一出,人群中嘩然。


    “燕王可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這節骨眼提罪臣做甚?”


    “對呀,皇上宅心仁厚同意罪臣之女嫁入皇室已是天恩,燕王爺到底意欲何為啊?”


    “我看燕王爺不但賞賜沒了,鬧不好又要被打板子嘍!”


    端杯的蕭景瑞眸裏劃過一抹僥幸。


    幸而,他和楚南月的婚約及時廢除。


    那女人再是脫胎換骨,終究是被身世所累。


    大皇子蕭良策笑道:“四弟這是後悔了?想找父皇廢除旨意了?”


    蕭寒野真當聖旨是他家的啊,想下就下,想收迴就收迴,作死。


    最好其餘四位皇子全部作死,他直接登帝。


    他新納的側妃沈夢兒暗暗瞥了他一眼,說話不過腦子,睡覺打唿嚕,怎麽看都不符合她心意。


    她的目光流轉在其餘三位王爺身上。


    寧王、禦王、燕王。


    哪個都比身邊這個缺根筋的強啊。


    最後,她幸災樂禍瞪了楚南月一眼,活該,再脫胎換骨終究還是個上不了台麵的東西!


    沈荃也陰鷙地望向楚南月,她被燕王甩掉之日就是她和她那個瘸子大哥喪身之日。


    太後身旁的江晚煙更是滿身心止不住地激動,燕王爺真打算棄了楚南月嗎?


    她就說嘛,這樣不堪的身世隻能成為他王者路上的絆腳石。


    隻有她這樣的忠良之後才是他的良配。


    蕭君安也不禁抬眸望了一眼楚南月,她的眼神非但毫無晦暗竟還隱隱泛起一抹亮彩,她依然不喜歡燕王嗎?


    他幽深的眸子動了動,如流星般劃過一抹光芒。


    皇上的嘴角則是肉眼可見地下撇了些許,沉聲道:“詳細道來!”


    “啟稟父皇,阿月發明了一種治療外傷的新型手術,喚作縫合術,此術對大麵積開裂的傷口極為有效,經過縫合且服用阿月研製的獨家秘藥抵生素,便可增大生機,如此一來,便可使更多的將士平安歸來,兒臣認為可大力推廣!”


    蕭寒野朗聲迴道,完後,不待皇上開口,他再次幽幽開口:“耳聽為虛眼見為實,父皇可從牢房中尋幾名重症外傷患者,由太醫院的太醫來評判!”


    隻要見了楚南月的驚世之舉,醫學路上如此跨前一步的裏程碑,他不相信皇上不答應他所求。


    楚南月起身俯首道:“民女願為陛下展示!”


    刑部尚書裴大人道:“刑部牢房內正好有一名極為重要的汪洋大盜,卻是追捕的過程中,不慎刺了腹部一刀,開有足足一紮長口,眾醫師均束手無策,老臣正發愁不知如何是好,不如陛下允燕王妃一試?”


    大理寺姚文弘:“巧了,大理寺也有背部開口要犯,也請燕王妃一試吧?”


    蕭寒野冷聲道:“不會又是未被姚大人屈打成招的吧?”


    姚文弘被噎的老臉一紅:“燕王慎言,也乃追捕過程中衝突所致!”


    蕭寒野點頭:“別是姚大人草菅人命便好!”


    姚文弘語塞,蕭景瑞補上:“姚大人向來公平公正,四弟莫要肆意誣陷朝廷命官!”


    蕭寒野笑了:“本王的王妃弟弟一事難道不是活生生的例子?無辜喪命後卻又調查出真兇來?”


    蕭景瑞迴:“此乃正常審訊流程,乃偶一為之之事,父皇都未說什麽......”


    皇上被點名,此時也不得不出來和稀泥,他輕咳一聲:“那就都抬來由楚南月醫治吧!”


    造福子民的事,他自是樂享其成。


    楚南月對皇上行禮後,便從容下座,起身來到外殿,攜溫太醫等一眾太醫開始救治傷重患者......


    殿內,推杯至盞、觥籌交錯,其樂融融。


    殿外,緊張肅然、嚴肅認真,爭分奪秒。


    幾曲舞樂下來,大家都徹底放開,氣氛越發高漲,但各懷心思。


    寧王一黨自然不希望殿外的楚南月可以醫好患者。


    燕王一黨自然殷殷期待楚南月手到擒來,如此驚世之舉可免其罪臣身份,不再為燕王的詬病。


    中立一黨,比如禦王蕭君安,大概是最淡然的了,但不知為何,一向淡然如菊的他,內心竟鮮少地湧動些許悸動......


    終於,在萬眾矚目下。


    楚南月攜一眾太醫進殿複命。


    “啟稟陛下,患者的情況已暫時穩定下來,隻要度過今晚便性命無憂了!”


    她此話一出,眾太醫一個個止不住的激動起來。


    “燕王妃真乃奇人,竟能想到如此妙招,通過縫合術止血,再通過抵生素防感染,妙!妙急!”


    “真是活久見,老夫活了大半輩子,頭一次見腸子湧出之人竟還能活命,老夫佩服地五體投地!”


    “燕王妃莫不是仙女下凡吧?專為推動咱們北蕭國醫術而來?”


    蕭寒野俊臉上掛著與有榮焉的笑容,但聽到這句話後,便拉下臉來。


    什麽叫專為推動北蕭國醫術?分明是為拯救他而來。


    若無楚南月,他現在墳頭草都長出來了。


    想到他堂堂一屆北蕭國戰神王爺沒有死在馬革裹屍的戰場,而是離奇暴斃家中,他就憤怒的通體發寒......


    待抓到幕後真兇,他一定要將他淩遲處死!


    但他又莫名地害怕萬一真是楚南月名義上的父親自導自演出來的這一切呢?


    所以,他才會借此次宴會,使得楚南月徹底擺脫楚昭裕的牽連。


    姚文弘跳出來:“傷成那樣如何還能救治?”


    為了刁難楚南月,他特意從大理寺尋了一個已被醫師下了死刑的囚徒來,腸子都翻湧出來了。


    皇上也覺得難以置信,但江壽迴來傳話,現下兩名罪犯唿吸平穩,脈象正常。


    如此一來,他望向楚南月的目光多了幾分震驚。


    他沒想到一個連字都寫不了幾個的罪臣之女竟能如此神通廣大。


    溫太醫第一個不服:“姚大人事實擺在眼前,不容不信,先有為太後治愈多年頑疾,現又有驚天救死扶傷,下官已是佩服地五體投地,但醫術素無異脈外傳一說,所以,下官決定拜準燕王妃為師傅,繼承她的衣缽,造福太後、造福陛下、造福皇後......造福皇宮中每一個人!”


    他說的豪言壯語、唾沫橫飛,言語中就對著楚南月磕起頭來:“還望燕王妃收下徒兒!徒兒雖老,卻是有著一顆悲天憫人的心和不屈不撓的探索精神,定會將您的醫術發揚光大!”


    楚南月擦了一把臉,有些疑惑地望了蕭寒野一眼,這貨買通溫太醫了?


    蕭寒野嘴角抽動......


    何需他買通?完全是這老家夥的真情流露啊!


    替他解蠱毒的時候,他就發現這老家夥的心口不一了。


    嘴上說著不讚成,兩隻小眼睛卻是暗戳戳地冒精光。


    老家夥繼續厚顏無恥道:“師傅,徒兒還有許多疑惑之處,不知可否再叨擾師傅一二?”


    其他太醫見此,哪裏還能坐得住?


    老匹夫醫術本就高於他們,再讓他學了新醫術,他們怕是連骨頭都啃不上了,於是一個個眼珠子軲轆一轉,也紛紛獻上自己的膝蓋,一副虔誠之貌:“還望燕王妃將下官們一並收下!”


    楚南月故作為難地望向皇上:“皇上......”


    皇上輕咳一聲:“此乃利國利民之事,準燕王妃就傾囊相授吧!”


    太後慈眉善目地開口:“月丫頭,不愧是寒兒看上的女子,渾身都是寶呢,溫太醫可是一醫癡,你不答應他,他能把頭磕穿!”


    乖巧坐於她身旁的江晚煙聽到這句讚美之詞,抿了抿唇,藏於袖子裏麵的手用力攪著絲帕。


    楚南月一個罪臣之女憑什麽就能輕而易舉得到這麽多人的另眼相待?


    她望向燕王的目光癡迷又幽怨,帶著濃濃的妒意,一個月前因褻瀆燕王而被太後罰跪的膝蓋竟再次隱隱作痛起來了呢。


    可下一秒又不痛了。


    她又聽太後說:“月丫頭醫術高,想必心胸也窄不了,日後燕王府總少不了鶯鶯燕燕,入燕王府後你當有容人之量,替夫君打理好後院,讓夫君無後顧之憂!”


    江晚煙沉底的心緩緩上升......


    太後雖惱她那日言行無狀,但到底還是疼她的......她會找個合適時機將她許給燕王的......


    楚南月不卑不亢俯首迴:“請太後娘娘放心,民女不會幹預燕王做任何事的!”


    關鍵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她幹預的了嗎?


    蕭寒野要娶多少取決於他的腎。


    但是,隻要他髒了,便再不可碰她一根毫毛!


    太後滿意一笑。


    皇後見太後都表了態,此時也不得不拿出一國之母的風範來,她輕啟紅唇:“母後、皇上,本宮也同你們一般震撼燕王妃的醫術,但若讓眾太醫拜其為師的話,傳出去怕是有損咱皇家龍顏。”


    說完,她麵上帶有難言之隱。


    笑話!眾太醫拜一罪臣之女成何體統?


    重要的是,她不能揚燕王的美名。


    刑部尚書裴大人立刻起身附和:“皇後娘娘思慮的有道理!燕王妃雖然承皇上龍恩被賜婚於燕王,但畢竟是罪臣之後,若是讓眾太醫拜其為師,傳出去豈不是讓人笑掉大牙?”


    “所以呢?”蕭寒野橫眉冷目,身上陡然迸發出寒流來。


    裴尚書俯首道:“燕王妃德蒙天恩未被牽連,此時或許也不該計較這般多!”


    “裴尚書,本王算是聽出來了,合著你這上下嘴唇一碰,四嫂就該無私奉獻唄?”蕭一航撓了撓腦袋,如夢初醒道。


    正中蕭景瑞下懷:“七弟,身為北蕭國子民,難道不該如此嗎?”


    皇上摸了摸胡子,神情慵懶倚靠在龍椅上。


    說得好,就該如此!


    天下萬物皆屬天子!


    蕭寒野忽而笑了:“既然二哥覺悟這般高,無欲無求,不如出家當和尚好了!”


    皇上不悅地瞪了蕭寒野一眼。


    蕭寒野直接無視,繼續道:“人啊,無關乎自己總是愛站在倫理、道德頂端編排別人,阿月深感父皇天恩,從不對兒臣有任何所求,包括此次於軍營救治傷患,任勞任怨,卻是無一多餘心思,如此知恩圖報、舍己為人的女子,兒臣怎忍她為身世所累?”


    “兒臣請父皇賜她一明朗身份,不讓世俗的眼光埋沒她的才能,如此兩相成全,何樂而不為?”


    “原來,四弟竟是想讓父皇免了其罪臣之女身份?”蕭景瑞恍然大悟。


    蕭寒野搖頭:“非也!阿月本就乃咱北蕭國萬千平民中的一員!”


    蕭景瑞竟一時跟不上他的思路,可蕭君安卻是懂了。


    蕭寒野這是想給楚南月換個姓了!


    他們北蕭國也確實有這個先例。


    太傅楚淩的生父就曾乃罪臣,因著霍魯外公的一張免死金牌而幸免於難,本以為此生鬱鬱寡歡而過,但誰都沒想到,就是這樣的一個少年卻是有著萬夫莫當之勇,於當年赤野之戰於萬千兵馬中直取敵軍元帥之首級,使得敵軍頃刻間潰散,潰不成軍,立下破天功勞。


    先皇龍心大悅,賜其楚姓,拜其將軍。


    楚淩並未沾沾自喜,自此更是兢兢業業,四處征戰四方,一步步坐至兵馬大元帥的位置,更是在功成名就之際,主動移交兵權。


    先皇念其急流勇退,給了其太傅的虛職,也就是當今陛下的師傅。


    皇上年輕時候也是帶兵打仗的好手,很大一部分就是來源於楚淩的教導傳授。


    楚淩身死,皇上感念其教誨之恩,追贈太師,諡號忠勇。


    皇上幽遠的目光緩緩收迴,他自是也知曉蕭寒野的意圖。


    剛想開口拒絕,顯然楚南月的功勞不足以他贈以姓氏。


    這時,一太醫匆匆進來稟報。


    “啟稟陛下,忠勇太師的來孫楚潞於玩耍中不慎從樹上掉落,樹杈貫穿身體,命在旦夕,其父在外懇請陛下恩準太醫前去救治。”


    楚潞父親楚玄乃大理寺五品理事官,本無資格請太醫,得其曾祖父庇佑才特得恩賜。


    不過,這也從側麵說明,楚潞情況不容樂觀。


    皇上屈起食指敲擊一下桌案,他望向一臉淡然的蕭寒野,審視良久,終未得其一絲異樣情緒,這才緩緩開口:“燕王既然想冠以準燕王妃外姓,那便看天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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