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翠萍走了,但她的話長長久久地縈繞在蘇長槐、沈碧玉夫婦耳邊。


    夫妻倆的睡前夜話也不再是孩子們的趣事,絞盡腦汁迴憶曾經得罪過哪些人。


    “招娣兒爹娘。”


    “耀祖爹娘。”


    “吳老二。”


    “陳四家的。”


    “張嬸子、劉嬸婆。”


    “......”


    了不得,這一迴憶,他們發現幾乎將全村人都得罪了。可他們隻想過好自己的日子,從未想過故意得罪人。


    一時間,夫妻倆長籲短歎,忽而相視一笑。


    “無妨,鄉野之人溫飽已經竭盡全力,就算有害人之心,也無害人之力。”蘇長槐握住沈碧玉的手,給予安慰。


    “既有心又有力的,恐怕......”


    蘇長槐一句話未完,沈碧玉驚恐地接過話頭:“難道是那迴來家裏的公子哥,叫林什麽的?”


    她想起那公子有數不盡的隨從,官兵對他點頭哈腰,權勢滔天的模樣。莫名其妙來她家要飯吃,她沒好好招待他,也沒給他的寶馬白喂草,歲歲淘氣還給他寶馬白編辮子,若因此記恨上了她家要報複也是可能的。


    蘇長槐笑笑,搖頭:“不會是他,他做不出這樣的事來。”


    他與林初旭聊過,不過一個清澈稚嫩的天真少年,做不出毀人命根子的事兒。


    他猜測是小虎村的那位。


    陳翠萍不就投靠去了小虎村麽?


    她雖閉口不談,但十裏八鄉除了小虎村那一位還有哪個有那樣的權力和手段。


    蘇長槐望著跳躍的燭火,心隨之搖擺。


    眼下他們與村人關係緊張,若小虎村的有那位心加害,村人恐怕還會幫著遞刀。


    小蟲村,生他養他的小蟲村,不再是個讓他心安的地方。


    沈碧玉給蘇歲歲換好睡覺的小衣小褲,才將她放到薄被上。


    歲歲靈活翻身,掰腿玩。她發現自己的腿很柔軟,能掰得很高,能輕鬆吃到腳。


    “哎呀歲歲,不能吃腳腳哦!”沈碧玉哭笑不得,蘇長槐望著身邊的母女倆,內心溫暖又幸福。


    燭火滅了。


    “睡覺覺啦!”沈碧玉拍拍歲歲小屁股,唱起她家鄉的歌謠,哄歲歲睡覺。


    蘇長槐躺下,在黑暗中沉思了許久,久到耳邊響起歲歲均勻的酣睡聲。


    “阿玉,若咱們離開小蟲村,你會不會不高興?”他輕聲問。


    隨後,另一邊的床塌了塌,沈碧玉繞到他身邊來,胳膊環住他和歲歲。


    “隻要有相公和孩子們,到哪裏我都高興。”


    她的聲音還是粗粗的,此刻很溫柔。細細一想,這種溫柔伴隨著他一路走來,分家、成婚、生姩姩、生姣姣、生歲歲......正是這溫柔的安慰趕走了他每一時刻的迷茫與恐懼。


    “阿玉,你真好。”


    一大早蘇長槐找牛嬸借了板車,套上家裏的大牛,拖上曬幹的麥子去清水鎮磨坊脫殼、碾粉。


    把麥子送到磨坊,一個時辰後去取,大牛也拴在磨坊,一家人四處逛逛。


    四個孩子一人舉著一串糖葫蘆,蕭千襲說著不要不要,身體很誠實。


    蘇歲歲不愛吃甜食,咬了半口糖葫蘆甜了嘴巴就一顆顆喂阿爹阿娘。


    沈碧玉、蘇長槐感動得一塌糊塗,抱著親了好幾口。


    被阿爹阿娘親了臉頰的蘇歲歲很開心,心裏比吃了糖葫蘆還甜。


    她注意到阿爹阿娘隻帶著他們走過商業區,並未停留,在住宅區逛時腳步緩了下來,甚至和居民閑聊。


    她家要搬家啦?


    還要搬到鎮上?


    她家的錢都被二叔偷了,還有錢搬來麽?


    家裏的水稻還沒收哩,地裏還有些菜沒吃完,以她家的經濟能力,能租多大的房子呢?家裏的大牛和它媳婦、鴨子們、兔子們,還有蘇小四怎麽辦?二姐的八月瓜藤能一起來麽?


    搬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蘇歲歲察覺到了,沈碧玉更察覺到了。


    當晚夫妻睡前夜話,沈碧玉憂心忡忡:“大雜院便宜,但人多又雜,隻有一口井,人都搶著用哩,我還瞧見有孩子往井裏扔石子兒、尿尿哩!”


    咦,男孩子都這麽調皮,都喜歡對水井搞破壞麽?


    “東市熱鬧,要買啥也方便,以後不能種地了,若要做個小生意也方便,小院子小宅子也漂亮,就是貴,咱們沒錢。”


    沈碧玉輕歎:“倒是有個不貴的小院子,一直沒人住,我打聽過了,鬧鬼。怪道那麽巴適的一個小院子,位置也好,但一直空著。”


    “不過咱們沒錢,連鬧鬼的小院子也買不起、租不起。”


    蘇長槐正和歲歲玩兒拍手的遊戲,絲毫不擔憂道:“我可以迴鹹豐酒樓再算賬去,也就能租了。”


    “唉,也隻有這樣了。”


    沈碧玉抱過歲歲來給她換睡覺的小衣小褲,蘇長槐靜靜盯著她許久許久,盯得她不自在。


    “阿玉沒發現麽?”


    沈碧玉疑惑:“發現什麽?”


    她摸摸自己的臉:難道臉上有髒東西?


    蘇長槐笑道:“阿玉的針線笸籮在哪裏?”


    “在這裏呀。”針線笸籮就放在床頭櫃子上,一抬手就能拿到。“怎麽了?”


    蘇長槐接過針線笸籮,在笸籮底掏啊掏啊掏,愣從底部竹篾裏掏出一條東西來。


    緩緩展開,撫平褶皺,竟然是......


    “銀票!”沈碧玉驚得捂嘴,還是兩張一百兩的銀票!


    這下不僅能買下鬧鬼的小院,還能買不鬧貴、更巴適、更漂亮的大院大宅,隻是全款買下後全家就要喝西北風了。


    “錢錢!”蘇歲歲一手抓著一把兩銀票,口水直流。


    她還是不能很好地控製口水,不過口水的流量比起從前小了很多,算是一種進步吧。


    本來以為家裏一個錢也沒有,沒想到一下子拿出二百兩巨款,天降巨款,她非常高興地揮舞著巨額銀票。


    “歲歲呀,莫把錢錢打濕啦。”沈碧玉擦幹歲歲的口水,將她抱了起來。


    “相公這是怎麽迴事呀?”


    “阿玉,你相公不蠢,不會相信一個賭徒。”蘇長槐勾唇淺笑,很享受妻女崇拜的目光。


    “早知二弟是賭徒,若非沒錢斷舍不得下賭桌,迴來不就是拿錢的麽?我便藏了兩張銀票在你針線笸籮底下。他找錢,翻箱倒櫃,應該不理會你放針線的笸籮。”


    “果然他沒有。”


    蘇歲歲指著阿爹,笑吟吟的:“故意的,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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