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熱。


    小院熱浪滾滾。


    膀大腰圓的沈碧玉走進熱浪中,像一名勇士,俯身拖出井裏的木桶,端出桶裏一盆碧綠的膏。


    會客室裏人手一把蒲扇,期待地看著沈碧玉將“解暑神器”放到小桌上。


    蘇長槐用白布擦了好幾遍刀,才遞給沈碧玉。


    沈碧玉倒出盆裏的膏,像一塊碧綠的翡翠,顫顫巍巍了好一會子才立住。每一刀落下去,膏都要一陣顫抖。


    歲歲和二姐一起期待地搓手手,看起來就好好吃。


    終於,阿娘將綠膏子切成均勻的長條,分成六小碗,再依舊放入鹽、薑水、酸末、蔥碎、芥子......再一碗碗拌勻。


    “‘臭黃金豆腐’好啦!”


    所謂“臭黃金豆腐”便是一種叫“臭黃金”的植物的葉子擰成的汁,拌草木灰後靜置凝成的,像豆腐,但比豆腐臭。


    在井中冰鎮過的“臭黃金豆腐”沒有那麽臭了,再用香料那麽一壓,便是一點臭味也沒有了,反倒激發出這種植物特有的清香來。


    阿爹都能幹兩大碗。


    “‘臭黃金’有清熱解暑的作用。”阿爹一邊吃一邊科普。


    蘇姣姣吃得滿嘴綠綠的汁,蘇歲歲吃著臭黃金豆腐,像在吃麻辣味果凍。


    在井中鎮了半日,入口涼津津的,從喉嚨滑下去給肚子增添清涼,果然清熱解暑。


    晚上,全家連夜收小麥。


    晚上比白天涼快,而且盡早收了,眼紅的村人看不見也就不惦記了。


    早上,李大胡子來了,手裏捧著一隻小木盒。


    “蘇先生,俺們兄弟換崗時就閑聊了幾句,有人放下這木盒子就走了。這盒子和上迴送來滴盒子一樣,俺就拿來給先生了。”


    才洗完澡的蘇長槐披散著濕頭,用帕子擦著,發絲垂下,麵容清麗如水,淺淺開口,似水麵漣漪微漾:“好。”


    纖纖素手接過小木盒子,隨意放到椅子腿旁。


    李大胡子驚得嘴巴張大,大臉漸漸發熱。都是人,咋蘇先生就長得那麽好看呢,看得他怪不好意思的。


    注意到來人久久未動,蘇長槐抬眼笑道:“李兄弟還有什麽事麽?”


    “沒......沒......”李大胡子局促,紅著臉逃似地跑遠。


    沈碧玉抱著洗完澡和頭的歲歲出來,將她往相公懷裏一塞,注意到椅子腿旁的小木盒,打開了又合上:“又是。”


    “相公你猜是誰的?”


    蘇長槐極細心又耐心地給歲歲擦頭發,漫不經心道:“能送到我們這裏來,必然是和我們有關係的孩子。”


    “我們的親戚少,還能有誰呢?”


    沈碧玉拿起盒子,準備和之前的盒子放在一起。想到他們小小年紀就.......不免有些同情:“不知他們在外麵惹了什麽不該惹的人。”


    同時擔憂,都姓蘇,盒子也送到家裏來了,會不會連累她家。還好,她沒有兒子,但她有王八這個大侄兒啊。


    “阿娘,沒熱水啦!”後院傳來喊聲,“那我洗冷水啦哈哈!”


    “不可以——”沈碧玉咆哮著把鍋上坐的熱水拎去後院。


    聽著家人的聲音,沐浴著尚不毒辣的太陽,小女兒軟乎乎地在他懷中,蘇長槐感到莫大的幸福與安寧。


    目光掃到那精致小木盒時,隱約感到一場暴風雨正在醞釀中。


    傍晚,沈碧玉殺好了鴨,蘇姩姩小心翼翼地把鴨血端進廚房,蘇姣姣端熱水來燙鴨毛,蘇長槐一絲不苟拔鴨毛。


    把拔鴨毛這種事情交給有潔癖阿爹十分有保障,他們絕不會在吃時夾到一塊還有毛茬的鴨肉,然後食欲全無。


    蘇歲歲坐在簷下抱著蘇小四,和它談心。


    “後院的小鴨子都長大殺了吃了,你捏你怎麽還孵不出小雞?”


    蘇小四不想看她。


    它從前每天隻需下一隻蛋,後來莫名其妙每天要下五六隻蛋,哪有時間孵小雞?(它才不承認是它太重,老是坐破蛋呢)


    待鴨子剁好下鍋,蘇長槐從壇子裏撈了隻浸蘿卜切成條,抹進鍋裏一起煨。


    特意留出鴨掌、鴨翅,沈碧玉調配汁糟上,糟上幾個時辰就能吃上酸爽的鴨掌鴨翅了,家裏四個孩子正好一個一樣。


    第二天下午,太陽毒辣得像要把人烤熟。


    院中鋪著金燦燦的麥子,蒸騰出滾滾熱浪。


    一家人坐在會客屋中,喝涼茶、吃酸爽鴨掌鴨翅。


    蘇長槐親自檢驗沈碧玉這些天來的認字成果。


    “蘇先生!蘇先生——”李大胡子又來了。


    “二爺媳婦迴來啦,要見您,見不見?”


    蘇長槐專心拔鴨毛:“不見。”


    “好嘞!”李大胡子走了,不忘關上院門。


    不多時,隻聽一陣喧囂越來越近,終於撞開院門。


    陳翠萍咕嚕嚕地滾到井邊,打了桶水,從頭澆下。


    “熱死我了,熱死我了!”


    陳翠萍仍穿著上迴的絲綢衣裳,臉上的脂粉融化成一條一條的,要融化了似的,方才那麽一潑才好些了。頭發半散半亂,兩隻眼睛腫又紅又腫。


    “蘇先生,真不好意思,俺們沒攔住!”李大胡子自責。


    沈碧玉頂著大太陽將陳翠萍打濕的麥子掃去另一邊,攤開了曬。還好太陽烈,過一會子也就幹了。


    蘇長槐起身,和煦道:“無妨。”


    陳翠萍見牆根壘著的兩隻小木盒子,眼酸鼻澀,嘴一撇,頓時淚如雨下,哭嚎著將那兩隻木盒子抱進懷裏:“這是我福兒、祿兒的命根子呐!嗚嗚!”


    李大胡子、劉大腦殼本想上前拖走陳翠萍,被她的癲狂與嚎哭嚇到,同時想起她的三個男娃,原來是她的娃娃遭了殃。


    “大哥!大哥——”陳翠萍衝進會客屋噗通下跪,哭出鼻涕和眼淚:“求求大哥救救我的孩子!”


    蘇姣姣連忙抱住蘇歲歲,蘇姩姩抱住蘇姣姣和蘇歲歲,蕭千襲擋在蘇姩姩麵前。


    在哥哥姐姐們層層保護下的蘇歲歲感到安心與感動,其次還有點熱......


    “家福和家祿就剩半條命了,隻有家壽還是好的,求大哥救救我的孩子啊!”


    “老二他是個沒用的,孩子出事了,連個人影都看不到。我實在沒了辦法才來求大哥,求求大哥救救我的孩子吧!”


    蘇長槐居高臨下睨著痛哭流涕的婦人,冷笑道:“我為何要救你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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