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菜——”


    眾人耐著性子聽完,因蘇長柏一句“上菜”重新激動起來。


    兩個婦人端著大簸箕來開始上菜,每隻大簸箕裏放著五碗菜,剛好每桌一碗。


    眾人的眼和心緊隨著那兩個婦人,座位上的男人捏緊了筷子,咽了咽口水,全神貫注、滿心期待。


    “咚——”一碗小蔥拌豆腐放在桌心。


    眾人傻眼,舉起的筷子遲遲未落下。


    這是?


    大魚大肉呢?


    再看簷下滿意觀望的蘇老二,心道這是頭一道小菜,素一點也正常,大魚大肉在後麵哩。


    出於禮貌,他們還是夾了一嘴豆腐和蔥,嘴裏更加寡淡,更期待後麵的大魚大肉了。小孩兒們不肯吃,執意要把肚子留給後麵的山珍海味。


    他們舉著筷子等啊等啊等啊,等到一桌子放滿四碗綠菜,五碟醬菜、鹹菜,一盆飄著油花的湯,他們的雙眼瞪得更大了,舉起筷子,滿是迷茫。


    院子忽然靜得隻剩狗叫、鳥叫。


    有小孩兒不死心地在湯裏撈了許久,發現什麽都沒有,哇的一聲嚎起來。


    有小孩兒還不死心地喝了一口那湯,大哭:“這是煮臘肉的水!臘肉呢?臘肉呢?”


    於是小孩兒們陸陸續續哭起來。


    眾人想起之前福祿壽三兄弟人手一根長長的臘排骨,不由得憤怒起來。


    整整三根小臂長的臘排骨,他們一家人一年到頭也就能吃上半根,那三個娃一人一根,更過分的是吃不完拿來打狗玩,卻讓他們和他們的孩子喝煮臘排骨的水!


    有男人折斷了筷子。


    站著等吃的婦女老人抽泣抹淚。


    他們再次感到自身的下賤,哪怕交了高額的份子錢,在地主眼中仍然不配吃肉。


    終於人群中傳出抱怨聲:“連個葷腥都沒有,二爺怎麽做事的?”


    抱怨之人仗著人多好掩藏,說話直接了些,仍顧忌著蘇長柏大地主的身份,喊一聲爺。


    畢竟以後還要租他家的地種,惹了他,隻怕全家都沒了活路。


    蘇長柏悠哉悠哉癱在搖椅上,慢悠悠道:“你們曉得的,我娘節儉慣了的,不讓為她的喪事破費哩!”


    “各位父老鄉親若對此不滿,便找我娘去說,我隻是按照我娘的話做。”


    “你!”


    座位上的男人們又氣又絕望,但他們不能指責蘇老二,氣急之下,狠狠踹了一腳自家孩子,罵一句“混帳東西!”


    被踹的孩子不敢再放聲嚎,嗚咽著去找娘、奶奶。


    站著的人心中一片淒涼,那點東西怎麽算都沒有三百文錢,第一輪的男人們就能吃完,第二輪的舔舔盤子,後麵的不用等了,餓著吧。


    損失了三百文錢,他們迴去也沒什麽吃的。


    蘇長柏得意地“哼”了一聲,這些苦哈哈的人早被貧窮磨得沒了骨頭,他又把握著他們的命門,還怕治不了他們?


    就在這時一道蒼老飄渺的聲音響起。


    “阿巴阿巴,阿巴,阿巴。”


    是顧老太——村長的娘。


    緊接著一道不那麽蒼老又威嚴的聲音響起:“我娘是說老二孝順,什麽都聽老娘的。”


    “那是!”蘇長柏得意地拈著小胡子,“我娘要我往東,我就往東,我娘要我往西,我就往西!”


    “我娘要我這樣辦,我就隻好這樣辦咯!”蘇長柏兩手一攤。


    “阿巴阿巴,阿巴阿巴巴?”


    蕭千襲背著顧老太從人群中走出。


    緊接著,蘇長槐扶著村長走出。


    “我娘的意思是,老二既是個孝子,那麽不會不遵守老太太的遺願吧?”


    “遺願?什麽遺願?”蘇長柏神色一變,“我娘早就把蘇家的家產都給我了!”


    “你們少來誆我!”


    “阿巴阿巴!”蘇老太在蕭千襲背上揮手。


    村長掏出一封書信,展開。


    “各位鄉親父老都曉得蘇老太病中喊我去吃飯公證遺囑,那時蘇老太的確當著老大老二和我的麵說把家產留給老二。”


    “但老大老二都不知道的是蘇老太央我留著這一份遺囑,說若最後的日子老二在床前盡孝,那麽家產一分不少給老二。”


    “若老大老二一同在床前盡孝,所有家產仍是老二的。”


    “若老二不孝,單單老大盡孝,那麽一半家產歸老大。”


    村長一口氣說完,歇了歇,“都是一個村兒的,誰家有個什麽事都瞞不過,都看得清清楚楚,你們就說老大該不該得一半?”


    眾人沉浸在破財又受辱的悲傷中,最見不得人好,都不說話。


    “你們說話啊!”村長忍不住催促。


    蘇長柏笑道:“大家夥看得自然清楚,我在娘麵前盡了那麽多年的孝,最後幾天是讓給老大的,幾天怎比得上幾年呢?”


    “阿爹!”蘇姣姣跑來,將一隻沉甸甸的布袋子扔來。


    蘇長槐穩穩接住,“我在娘床邊伺候著,從未聽見娘說要如此辦喪事。”


    “娘這一輩子受了許多苦,我不能讓她離世後背上薄待同鄉的罪名。”


    “這是大夥的份子錢,蘇家長子蘇長槐如數奉還。”


    披麻戴孝的蘇長槐更加漂亮清麗,秋水桃花眼撲簌簌落淚,眼尾紅濕,一副受了天大委屈與悲傷還強撐著的堅強模樣,叫人看了心生疼愛。


    眾人心軟了,聽到蘇長槐說要還份子錢一下子活了過來。


    “大爺才是孝子!”


    “對!這些天來都是大爺端屎端尿地伺候!”


    “對!大爺該有一半家產!”


    漸漸地眾人聲音大了起來,男人們折斷筷子,憤然起身。


    “你你們欺負人!你們搶我的家產!”蘇長柏大吼。


    但他一張嘴、一個喉嚨吼不過那麽多張嘴、那麽多個喉嚨。


    “老二!老大家的搶錢!”陳翠萍追著沈碧玉來。


    眾人把沈碧玉母女放進去,攔住陳翠萍。


    福祿壽三兄弟仗著個子小,擠了進去,衝向大房,要給阿娘報仇。


    蕭千襲抬起巴掌,“啪”就扇倒一個。


    手麻,但心裏爽。


    被扇倒的蘇家壽捂臉憋嘴,嗷地嚎起來。


    “敢打我弟弟!”蘇家祿揮著拳頭衝過去。


    “啪!”


    “敢打我二弟、三弟!”蘇家福一腳飛過去。


    “啪!”


    三兄弟倒得整整齊齊,嚎得此起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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