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變大了。


    抬頭看像是鏡頭聚焦,冰涼的雪花落於萬物之上。


    蔣昱背著柳笙往前走,一步一個腳印。


    路人皆因風雪而行色匆匆,每個人都期盼著迴到溫暖的萬家燈火之中為他們長明的那一盞。


    柳笙看著賣烤紅薯的大姨,又看著周圍的路人,每個人都像是家裏有人在等的模樣。


    那蔣昱呢?


    十幾歲的蔣昱....十九歲的蔣昱,二十歲的蔣昱,二十一歲的蔣昱呢?


    “今年冬天好冷啊,你以前冬天怎麽過的呀?”


    耳畔傳來風聲和柳笙的疑問,蔣昱思考了一陣,均無所獲,隻能平靜又如實地迴答:“一個人過。”


    實際上他對溫度沒什麽做比較的概念,隻知道每年冬天都是寒冷的。


    他對街上的景象不感興趣,也沒時間也沒力氣去想那些細節。


    準確地說,他根本不知從何開始思考。


    他一個人太久了。


    關於在冬天換一個更好用的小太陽暖爐,或是多買兩件衣服,亦或是抽空閑下來去觀察路人的神態,去想如果父母沒去世會是如何。


    這些都不屬於他思考的範疇。


    因為蔣昱早就麻木了。


    麻木到不需要親人也不需要被人惦記。


    他的生活忙忙碌碌,除了努力爬出這片泥濘之外,其餘所有他都在將就。


    不知多久,後背上暖暖熱熱的人不再吭聲了,蔣昱又開始往迴想,想著要怎麽把話題圓迴來。


    走過一個人行橫道,他附和道:“今年確實挺冷的。”


    柳笙還是不說話。


    他伸手哈氣,把手心暖熱後捂在蔣昱耳朵上,帶來一片暖意後,他又換地方,纖長白嫩的手去捂蔣昱的臉。


    蔣昱讓他把手放在袖子裏保暖,柳笙偏不。


    他用手一點點去暖蔣昱的臉和脖子,嘴上小聲嘰嘰喳喳地念叨著什麽。


    道路上燈影交錯,車水馬龍,人聲嘈雜。


    等再蔣昱偏過頭,終於聽見柳笙的軟言軟語——


    “那以後都有我陪你,你不是一個人了,冬天也不會再冷啦。”


    ........


    *


    放寒假後,柳燦出現了一次。


    他依舊穿著一身冷酷的黑色,戴著一頂黑帽子,站在電線和歪脖子樹都亂糟糟的舊樓房拐角處。


    他對柳笙說抱歉,說他的確不知道當初柳笙被推下樓梯是由於她親媽從中作梗。


    還說現在柳坤已經把她送進監獄了,等出來的時候大概也沒心思再去計劃和柳笙爭財產的問題。


    柳燦的興致不高,說抱歉的時候像是在單純地闡述事實。


    他眼睛大,瞳孔卻小,露出眼下三白,悲傷和麵無表情都顯得冷漠至極。


    大概是在很少露麵的親媽和同父異母的親弟弟之間很難抉擇,即使他已經站在正確的那一方,依然免不了悲切。


    柳笙看著這個一起長大、共處一個屋簷下22年的哥哥。


    他看了很久,遲遲說不出話來。


    兩人關係惡化很多年了,上了高中之後幾乎很少說話,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可柳笙也沒忘記,他高二的時候受傷,是柳燦一言不發把他背去醫務室,也是柳燦在門口給家裏人大打電話,讓他們迅速開車過來,帶他去醫院重新檢查。


    那時候,柳燦話語裏的緊張和關懷被躺在醫務室的他聽得真切。


    凜冽的寒風把兩人的距離又吹遠了點似的。


    誰也看不懂柳笙的腦袋裏在想什麽,他就那樣穿著一身毛茸茸厚實的卡通冬季睡衣,垂著眼瞼。


    最後是蔣昱在樓道門口叫了他一聲“笙笙”。


    柳笙原本沒有情緒起伏的漂亮麵容,突然就變得難過委屈,他轉身走了幾米,一下撲進蔣昱的懷抱裏。


    柳燦站在原地。


    看著一向淡漠的蔣昱緊蹙著眉頭,萬般憐惜地抱住柳笙,用拇指輕柔地擦掉柳笙臉上的淚痕,又很輕很溫柔地低聲哄著什麽。


    而柳笙就全身心依賴著男人,肩膀變得一聳一聳的。


    直到兩人的背影脫離柳燦的視線。


    柳燦才開始想起,從前的每個冬天,柳笙都在空調充足,溫度適宜的大房子裏住著,他穿昂貴的真絲睡衣,或是名牌短袖。


    他們在那種地方住久了,也就忘了,原來沒有很多錢和昂貴物質的生活,也是可以過活的。


    尤其是柳笙,他們所有人都低估了柳笙的真心和勇氣。


    他險些被當成了大人們爭奪財產的無辜犧牲品,一朝跌落,好在蔣昱及時接住了他。


    在他尚未摔得慘烈的時候,就接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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