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月上樹梢頭,整個講經山區域煥然一新。


    一座寬廣的九階白玉台,在月光下反射聖潔玉光。


    白玉台後,是一扇巨大的石壁,上麵刻著一個大大的,歪歪扭扭的“師”字,如同幼童書寫。


    不用猜,是十八郎的手筆。


    白玉台周圍,呈扇形分布著一個個白玉蒲團,大小不一。


    小的僅有巴掌大,上麵盤著小蛇、小蟲、小老鼠。


    大的多在後麵,有的甚至有三五丈方圓,上麵多是還沒化形的大型妖獸。


    至於八戒這種不能變化體型大小的龐然巨物,不配擁有蒲團,一般遠遠在最後麵找塊空地一趴便是“蒲團”。


    此時夜間,一道剛和坤主打了一架,純粹的肉搏,因為虎師說了“真雄妖”不用術法。


    於是眾妖的起哄中,兩者打得鼻青臉腫,最後竟然是一道險勝,樂嗬嗬地搶了坤主十幾顆太陽珠,掛在白玉台後的石壁上,照亮了整個講經台區域。


    又有妖靈在蒲團間點起了篝火,在烤肉、嬉鬧。


    說到烤肉,他們比較豪橫,一般都是烤整隻的,烤的油水滋滋,撲鼻的香味彌漫整個講經台。


    咳咳,隻是從烤肉的形狀上來看,被烤的十有八九是這群小妖怪的七大姑八大舅之類的……


    在妖族眼中,隻要沒有開明靈智的,都不算妖族,隻是野獸,獵物。


    “尊神。”


    就在眾妖大快朵頤,其樂融融的時候,姬妃、說猖二妖,走到端坐在角落,默默運功療傷的坤主麵前,獻上了一株療傷的靈草。


    “嗬。”


    坤主冷笑,並不接受,眼神明顯就是在看兩個叛徒。


    “尊神,其實虎師是妖師後裔。”


    二妖神色尷尬,說猖不語,姬妃終究不忍,似乎是想讓坤主好受一些。


    堂堂丹珠神隻,敗給一頭區區精血境的虎妖,那是丟份。但若這頭虎妖是妖師後裔,不可以常理度之的傳說血脈,那便不丟份,甚至可能在未來成為佳話。


    “嗬,兩個叛徒擱這相互立牌坊是吧?你若說他是一言觀某位仙道大能的坐騎,本神信。甚至你們說他是人族傳聞中那位活佛的點化之靈,本神勉為其難也信。”


    “畢竟他的言靈之術連本神都無法解開,隻能遵從。”


    坤主冷笑中帶著怒色,說話間咬牙切齒,說著低聲怒斥道:“但是妖師?你們知道什麽是妖師嗎?兩個不知所謂的小妖,也敢妄議我妖族神話!”


    “諸天知悉,通明萬象!”


    “講經布道,眾妖尊師!”


    “若是我妖族還有妖師,何以淪為人道附庸?又怎會被人族殺的殺,封神的封神?”


    “區區一頭虎妖,多會一些術法,便是妖師了?天大的笑話!”


    坤主越說越激動,聲音不由大了幾分。


    他突然發覺氣氛有點不對,一抬頭,便看到無數雙眼睛都在盯著他,氣氛仿佛凝固,一片死寂。


    “走地雞,不知所謂的是你。虎師好心饒你一命,你若不服,不知感恩,我不介意和老鰻聯手滅了你。”


    一道起身,手裏抓著一大串烤山雞,遙指坤主,雙眸帶著殺氣。


    “……”


    坤主不語,嘴角卻不遮掩地露出一抹不屑。


    好心饒我一命?


    當本神是傻子嗎?


    陰險狡詐之輩!


    不過是想利用本神,借助本神權柄,在本神的庇護下安穩發展自己的勢力罷了。


    若不是那虎妖的言靈之術過於匪夷所思,竟然能強行橫跨一個大境界,咒令自己這尊丹珠神隻。


    他如何能服?


    至於一道和老鰻,坤主並未真正的放在眼裏。


    他乃千年老妖,積年丹珠,又是此間土地,若是真的死戰,一道不足為慮。


    那鰻魚倒是厲害,不僅化龍成功,更有強橫的血脈神通,且修的還是罕見的古法,潛力不可限量。但如今不過初步煉骨境,比一道強不到哪裏去,最多難殺一些。


    他真正忌憚的,隻有那頭手段層出不窮,而且卑鄙陰險,善於趁人之危,以言靈之術蠱惑別人的虎妖!


    該死!


    坤主越想越氣!


    可又無可奈何。


    那“約法三章”的言靈術式,霸道無痕,已經鐫刻在他的識海神魂之中,至今他還想不出解除的方法,隻能乖乖聽令,甚至麵對一道的挑釁也不敢過分反抗。


    不然一道早在肉搏中被他打死了。


    他修的雖然不是古法,卻是天生精怪。


    區區山雀,血肉之軀,如何能與他天生的靈石玉軀相比?


    “我看得出來,你不服。”


    一道目光陰鷙,卻也目光如炬,輕易便猜到了坤主的心思,同樣冷笑著反問道:“你有何不服?一塊頑石,佇立崖邊風吹日曬千萬年才有了靈智,可謂愚鈍至極!吸收太陽之精,孕育石中火造化,卻千年還是丹珠境,不改頑石本色,毫無道心道性!”


    “我一道雖然也冥頑不堪,但遇虎師之後,承蒙虎師不棄,傳授天經大道,修煉不過百年,也是丹珠!”


    “再看此處眾妖,在你治下多少懵懵懂懂,而今多少開明靈智?我告訴你,不用百年,講經山必將滿地丹珠,大妖滿座,甚至妖王列席!”


    “走地雞!告訴我,你有何不服?!你有什麽資格不敬虎師?!”


    一道越說越激動,大聲質問。


    同時甩出手中那串烤山雞,插在坤主身前,入土三分。


    坤主被他說的臉色漲紅,正要怒而起身反駁,卻見眾妖比他還怒,連那天真純善的十八郎都攥緊了小拳頭,氣嘟嘟地對他怒目而視。


    更別說薛寶女、青娘子、高山君等眾妖。


    有的舔了舔嘴唇,身後揚起滴著毒液的蠍尾。


    有的口吐蛇信,目光冷如寒冰。


    有的麵無表情,深潭一樣的雙眸卻有白晃晃的劍光在閃爍。


    一棵樹影下,坐著一位存在感極低的黑衣男子,雙手已經默默放在了刀柄上,身體隱隱地就要沒入黑暗。


    吼!


    “是虎師醒了!”


    “虎師,請看講經台!”


    這時,一聲虎嘯由遠及近而來,打破了劍拔弩張的氣氛。


    兩道流光從石溪方向飛躍而來。


    一道金銀交織,一道電光湛藍。


    “不錯。”


    “就是太高,太奢華了點。”


    李伯都落地,有些詫異地看著白玉台,卻也不好辜負眾妖的心意,讚許一聲,便踩著九重台階,登上講經台。


    這完全是眾妖自發進行的,他事先並不知曉。


    他自從以“道禁咒法”與坤主這尊神隻“約法三章”之後,便安心閉關,消化此次戰鬥、渡劫所得,還特意到石溪與老鰻交流了一番雷道心得。


    這一迴來,便見眾妖如此用心,說不感動是假的。


    這世間的人和事,喜歡別人,或被別人喜歡,都不難。


    唯獨“信任”和“認可”兩個詞最難,也最珍貴。


    “九階不高,白玉無華,正合虎師風骨。”


    一道越眾而出,拱手作揖,言真意切地道。


    “請虎師登台!”


    眾妖齊聲道。


    “瘋了嗎?”


    一旁的坤主看呆,他看到不知何時,說猖與姬妃也在其中,眼中充滿真誠的期盼與尊敬。


    “一道,什麽時候學會拍馬屁了?”


    李伯都哭笑不得,看向一道揶揄了一句,便如以前一般,趴在白玉講經台上,道:“講經而已,說法罷了。既然大家願意聽,正好我有所悟,那今夜便與大家再說天經一卷。”


    話落,眾妖肅然,正襟危坐,皆作洗耳恭聽之態,滿目期盼。


    連與李伯都同來,剛剛突破煉骨境的老鰻也是如此,與一道分列台下左右,左手變出一方玉板,右手雷電化筆,凝水氣為墨,若好學書生,隻等先生教書。


    “天經日月,下禦四象。四象有法,東南西北。”


    “今說北玄,壬癸洞變。純陽純陰,方本還氣。”


    “象伏高員,神變惠允。是解煉靈根……”


    天經晦澀,初時眾妖聽之懵懵懂懂,不知其意。而後李伯都講解其意,又以自身所悟為引,為眾妖演法舉例,深入淺出,一時間眾妖聽得迷醉,不時有妖靈頓悟得法,陷入不聞外物之道境,身上氣息攀升,顯然受益匪淺。


    這一講,便是從東邊月,講到西邊月。


    角落裏,坤主不知何時早已沉浸在天經玄妙之中,與眾妖無二。


    世間規律,往往逃不出“真香”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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