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康徐聞知縣在此!”


    “按律,安南將軍無令不得入城!”


    “敢問將軍,可有朝廷調令?”


    譚天再起一箭,滿弓直指赤血六足馬上的陳賢霸,大聲喝問。


    “嗬嗬,又一個硬骨頭,就是不知道是真硬還是假硬。”


    陳賢霸毫不在意地笑道。


    他身邊韓複、陳野等眾將也都在笑,神情滿是不屑和鄙夷。


    這段時間,他們隨陳賢霸攻城掠地,屠城滅族,已經見過太多沽名釣譽,先是假裝誓死不降,而後又“為萬民降”的偽君子。


    “務實兄……”


    唯有陳賢霸右側的鄭進目瞪口呆,隨後露出複雜神色,有焦急,有苦澀,有羞愧,有痛心悲哀。


    “主公,我來!”


    蟠龍營校尉陳野,持槍躍馬而出。


    “安南將軍,若要徐聞,請上前說話。”


    然而,陳野還未說話,就被城上一箭射迴。


    “主公,務實乃我舊友,我來勸他。”


    鄭進站了出來,請纓勸降。


    “不。”


    誰料,陳賢霸卻拒絕了他,臉上神情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變得饒有興趣,似乎是發現了什麽好玩的東西。


    “此人似乎和那些軟骨頭不同,我來會會他。”


    陳賢霸駕六足赤血,緩緩出陣,身後眾將士見主將出馬,瞬間兵勢凝結,冰冷肅殺的兵煞之氣,於城外上空形成一虎一龍。


    虎是擇人而噬的白虎。


    龍是力冠諸天的虯龍。


    陳賢霸如這天地的主角,龍虎相隨,一人一戟一馬,走向城池。


    城樓上,一人孤零零獨立,仿佛麵對整個天地。


    “你要阻我?”


    陳賢霸坐在馬上,施施然問,連手中長槍都懶得舉起。


    “當然。”


    譚天麵無懼色,微笑放下了手中弓箭,繼續道:“不過我譚天不降,徐聞卻可降。我在此處,隻問將軍要一個承諾。”


    “哦?”


    陳賢霸在馬上坐直了身軀,“說來聽聽。”


    “將軍勢大,徐聞城小,自是不敵。但我乃徐聞知縣,若開護城陣界,攜百姓守城死戰。即使城破,將軍麾下兵將也勢必損傷不輕。”


    “譚某聽聞將軍前些時日攻城略地甚急,蟠龍營折損過半,雷州營幾乎盡損,如今八成都是新募之兵,若是此時攻城,將軍損失會更大。”


    “我說的可對?”


    譚天不疾不徐,每說一句,城下陳賢霸的眉頭就皺起一分。


    因為譚天說得沒有錯。


    他因為某些個人原因,操之過急,致使麾下老兵折損近十之七八,如今新募之兵皆是強行征召的青壯,雖說強攻一座縣城不在話下,但也肯定會折損不小。


    如今雷州境內,隻剩這徐聞未下,如果可以的話他不希望出現兵員折損。


    因為占據徐聞之後,便是與陳氏兄弟龍爭虎鬥之時,他必須盡可能的保存兵力。


    “說,你要什麽?”


    然而,陳賢霸何人?


    豈是受人要挾之輩?


    隻見他咧嘴一笑,眼中兇光霍霍,舉槍遙指譚天,如一頭欲要噬人的猛虎。


    隻要譚天說出一個讓他稍微不舒服的要求,便是打光手下新兵,他也不在意。


    大不了再強征便是,這世道別的不多,就人多!


    “嘖嘖,陳氏之虎,真的嚇人呐。”


    城樓上,譚天露出怕怕之色,隨後拔出腰間長劍,直指陳賢霸,灑然高聲道:“我一人一劍守城,不開陣界。我死後,你不得傷害徐聞一人一命!”


    “陳外!可敢與我一戰!”


    這一刻,城下陳外愕然,諸軍愕然,連天上兵煞都為一滯。


    “哈哈哈,好膽!”


    陳賢霸迴神,策馬狂笑,身上金光綻放,梵音陣陣,若佛門霸王降世。


    當!


    城上譚天彈劍,亦大笑,縱身從城牆躍下,直刺陳賢霸。


    “大康子民,自然好膽!”


    這一刻,天地為之失色。


    這一日,徐聞知縣不敵陳氏惡虎,被一槍釘在城門之上。


    知縣誓死不降,持劍自刎,死前猶自笑嘻嘻,好似平日裏調戲縣裏逛街的人家閨女。


    這一日,徐聞縣城滿城素縞,萬民垂淚。


    當陳賢霸策馬入城時,路上百姓皆怒目而視,有一瘸腿的漢子拔刀刺之,被士兵亂刃砍死。


    百姓顫抖,眼中卻不是害怕,而是更深的仇恨。


    女人拉住了青筋暴露的男人,老人張開雙臂擋住了怒發衝冠的青年人。


    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夫子在縣衙門前,拄著拐杖,攔住了陳賢霸。


    那滿是皺紋溝壑,布滿滄桑的臉龐,笑容很慈祥,仿佛在迴憶,自顧自地說道:“務實不是一個好孩子,太頑劣了。也不算是個好官,沒個正形。但他是老夫這一輩子,最得意的學生啊。”


    陳賢霸手下眾將聞言大驚,紛紛拔刀。


    剛有瘸腿刺殺,現又有知縣老師攔路,來者不善!


    不過他們卻被陳賢霸攔下,因為眼前的老夫子身無半點靈力,顯然是個沒有靈根的純粹讀書人,對他沒有任何威脅。


    “務實不是你殺的,他是為國戰死。他死得其所,我不恨你。”


    老夫子也沒有絲毫懼色,他抬頭看陳賢霸,渾濁的雙眸很平靜,像個在和後輩講故事的老人家,繼續道:“但是,我教學生為國為民之道,學生都做到了,老師沒有理由做不到,你明白嗎?”


    “哦,老人家,你也要殺我?”


    陳賢霸看著麵前的佝僂老者,饒有興趣地俯身問道,眼中隻有笑意,仿佛老虎在看螞蟻。


    他身邊眾將亦是轟然大笑,仿佛在看天大的笑話。


    “大康陸放翁,今日為國殺賊!”


    然而,下一秒,隨著老夫子一聲大喝,他們都不笑了。


    可能是天生不愛笑。


    “天地有正氣,其名曰浩然。”


    似有郎朗讀書聲響徹天地。


    那佝僂的老夫子,挺起了腰杆,他渾身清光,怒視前方逆賊,以拐杖為筆,淩空寫下一個“殺”字。


    匹夫之怒,血濺十步。


    書生之怒,浩然千古!


    這一日,戰無不勝,不可一世的陳賢霸,被一個籍籍無名的老夫子,以儒道浩然氣寫下一個“殺”字,殺得甲胄盡碎,深深嵌在城牆中,身受重傷。


    待憤怒的陳賢霸從牆中飛身迴到縣衙門口時,那老夫子已經站在原地溘然長逝,手中依舊拄著那根譚天小時候給他削的拐杖。


    很粗糙,歪歪扭扭,也不知道是那小子從哪裏撿的樹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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